一别两宽

    苏芷望着面前的人,早已不复少年模样。那时的他不过十七八岁,唇红齿白,肌肤赛雪,漂亮得像个瓷娃娃,明明是青涩的面庞却总是眉目冷肃,只有在望向她神情偶露怔忪,恍若一头初生的小兽,叫人心里生出不尽的爱怜。

    如今的他,出落得越发清俊挺拔,容姿倾城,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苏芷心中暗自叹气,怪不得自己当年没把持住,怎么现在又叫玉言跟他扯上了关系。

    “七年了,阿芷,你到如今终于肯来见我。”沈烨眼神在她脸上停留,无限感叹。

    “哼。”她冷哼一声:“七年前我便不该招惹你,害得剑兰被你斩于刀下。现如今你竟又祸害上了玉言!沈烨,我们苏家的女人就活该欠你的吗?!”

    他了然一笑:“看来这个丫头没扯谎,她竟真有本事把你招来。”他垂下头,长叹一口气:“我知你怨我,可剑兰知晓了这一切,我又怎能留她活口?”

    “所以你就一刀杀了她?!”苏芷激动起来:“那可是跟了我十年的婢女!自我与萧致远和离以来,她便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俩朝夕相处,情同姐妹,就为她无意撞破了你的秘密?沈烨,若当真如此,你第一个该杀的人就是我,如此,天底下便再不会有人知晓你习得了乔装术的秘密!”

    “阿芷!”沈烨气结,唰地站起身:“你明知你同她不一样……”

    “不!都一样,沈烨,都一样。不过都是……一条命罢了。”

    苏芷闭上眼,拼命止住泪水,随后抬眼,冷冷望着他:“我此番来,一是想跟你当面有个了断。我知你惦念这么些年,无非就是不忿我的不告而别 ,现在便同你说个清楚。你痴迷夺权,迷失心智,而我只想与世无争,自在逍遥。我们俩,道不同不相为谋。二来……是为着玉言。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更不要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沈烨唇角一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阿芷,你未免思虑过多,她不过是个小朋友,我对她能有什么兴趣?”

    “如此,那便最好。沈烨,你务必说到做到!”她说完,放下纱帘,转身欲走。

    “阿芷!”苏芷顿住脚步,等他开口。

    沈烨望着她的背影,释然一笑:“阿芷,谢谢你。”苏芷没有回头:“沈烨,山高水远,后会无期。”说完大踏步而去。

    沈烨立在园中,夏风牵起衣角,望着她去时的路,心中竟是一片静谧。

    *

    “姑姑,你和沈烨究竟怎么认识的?”

    苏玉言刚一在姑姑身边躺下,就迫不及待问了出来。

    苏芷同苏家人也是久未见面,这次偶然下山,苏玉言愣是缠着她非要陪自己一块儿睡。苏芷无奈应下,就知道她早已蓄了一肚子为什么,只等来向自己求解。

    苏芷帮她把被子掖了掖,又躺回去,望着床帏,缓缓道:“沈烨打一生下来就患有心疾,他家老太太为了让他强根固本,从小就把他送去普华寺里跟箜竹派的和尚们习武。那练武的时候,跌打损伤总是免不了的,哪一次不是我给他瞧好的?后来一来二去,便渐渐熟识了起来。”

    刚开始还是寺里的和尚给他抬来药庐,后来是他自己一瘸一拐地过来,到最后更是每天都要往药庐里跑。

    “这样啊……”原来沈烨还有心疾呢。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往姑姑身边拱了拱,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嗯,就是这样。”

    “就这样?没啦?”

    苏芷点一下她额头:“行了,快睡了,别成天胡思乱想,多往脑子里装点有用的东西。”“哦。”她嘟囔着挪了回去,乖乖闭上眼酝酿睡意。

    苏芷看着她,小嘴微张,一脸的无忧无虑,不由笑了笑,侧过头,眼神悠远。

    *

    九年前,苞茅山。

    沈烨第一次被普华寺的和尚抬来药庐里时,苏芷是震惊的。她承认,自己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他生就一张巧夺天工的脸,眼神坚毅冷漠,不似寻常少年儿郎那般稚气未脱,有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自和萧致远和离后,她心灰意冷,加之她的乔装术独步天下,许多人闻风而动,可谓怀璧其罪。为避尘世风波,她带着剑兰来到苞茅山里隐居。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自己并非那清心寡欲之人。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沈烨频繁地往药庐里跑,苏芷知道他多半是冲着乔装术来的,只是日子久了,少年眼中的爱意越发直白露骨,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东西是掩藏不住的。

    或许他压根就没想藏。从他笑着叫出“阿芷”那一刻起,苏芷就根本拦他不住了。

    她教给他乔装术,用自己的脸给他试手。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抹过她的眉,她的鼻,最后停留在她唇边,空气凝滞,气息逐渐纠缠,还未及反应,他俯下头,欺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吻很生涩,胡乱绞着她的唇舌,横冲直撞。后来不知是谁更主动,苏芷搂着他的腰,将他按到桌上,轻拢慢捻,温柔舔舐,懵懂莽撞的小兽,就这样被她驯服。

    情窦初开的少年,竟也粘人得很。

    不知他哪里捕来的蝴蝶,裹上荧光粉,关进袋子里。夜里乌漆嘛黑的山路,兴冲冲就从庙里跑下来,噗一声将院子里的灯吹灭,拉开袋子,数十只蝴蝶闪着翅膀飞出,斑斑点点的荧光,好似流星倒转,看得她目不转睛。

    有时午后小憩,燥得人来回转身,忽而一阵凉风拂面,迷瞪瞪睁开眼,他竟靠在床边替她扇风,也不是何时摸进来的。

    “阿芷,快睡吧。”他笑着说。

    她笑了笑,牵过他另一只闲着的手,握在掌心,从此只有好梦。

    回想过去,那段日子不可谓不甜蜜。

    她从未问过他,是否介意自己曾经和离过,因为她从未想过和他会有以后。可当她真打算起要同他一起下山时,他却将剑兰……一刀刺死!

    若当年剑兰没有撞破他的乔装术,是否就……算了,她自嘲地一笑,他本就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只是迟或早的事,二人终是要分道扬镳的。

    她闭着眼,控制着呼吸。黑暗中,一只小手轻轻抚上脸,擦去她鬓角的泪痕。

    “姑姑,要是还喜欢他,就去找他吧……”苏芷扑哧一声,不知是哭是笑。她将苏玉言搂到怀里:“傻孩子,有些事不是喜欢就可以了,观念不和,怎么也进不了一家门。我不想因为轻巧巧一个喜欢,为难自己后半辈子。”

    苏玉言小脑袋动了动,皱眉道:“可是,喜欢不就是最重要的吗?”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有彼此,怎么就走不到一起呢?

    苏芷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傻瓜,不要被喜欢左右了自己的心,否则你将来是要吃大苦头的。”“哦。”她似懂非懂应了句。

    苏芷又捏了捏她脸:“还有啊,看一个男人,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去,长相不是最重要的,人品才是。这有的人啊,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嗯,姑姑,你直接报沈烨的名字得了。”苏玉言偷偷翻了个白眼,苏芷哑然失笑,到底还是机灵的,如此自己也可放心点。

    “玉言,总之你要记住,万莫跟那个沈烨再有什么瓜葛。我们苏家,有一个女人栽在他手里就够了……”

    “可是姑姑,我怎么觉得是他栽在了你手里?你说走就走,说不爱就不爱了,真是太帅了!”苏芷狠狠敲一下她头,气笑了:“少跟我在这里胡扯,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知道了知道了,我是我们苏家的女儿,聪明着呢。”

    苏芷笑了笑,轻拍她的背:“快睡吧,闹到这么晚。”苏玉言应一声,闭上眼睛,忽然又忍不住抬头:“姑姑……”“又怎么了?”“这次我想跟你上山去,陪陪你,好不好?”苏芷无奈地叹气:“好好好,只要哥哥嫂嫂答应。”“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苏父苏母听说她要上山,想着让她去山里静静心也好,还能陪陪苏芷,顺带学点东西回来,倒是也不错,好过在这里隔三差五地惹是生非。

    上山之前,苏玉言左思右想,忆起姑姑暗夜里掉下的泪,心中甚是不忿。又跑到案桌边,抖开纸墨,奋笔疾书。

    夜里沈烨回府,周管家递过来一封信:“公子,有您一封信。今早一个姑娘送过来的。”

    他狐疑地接过信封,里面沉甸甸装着不少银两,开启信封,阅毕,当即哭笑不得。

    “沈烨亲启。上次我同你要三钱银子,你给了我一块苏白玉,我在当铺赎那个破石头时顺将手它当了。本想将多出的银两留下,就当做救你一命的酬金。可现在我不要了,将它奉还于你。因为你的小命,就只值三钱银子!苏玉言,六月一十二日,苏家大院书。”

    “呵,小朋友。”沈烨嗤笑着,摇摇头将信放回。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替她姑姑打抱不平,还不若将这笔银子收下,他沈烨的人格值几个钱?值得她费心羞辱。不及让他失点银子,出点血,她还能得个实际的好处。

    可转而一想,他又默然了。她不也正如当年的自己,一腔天真,一往无前,对待什么都是这么的纯粹,这么的倾其所有。

    他深深叹口气,将那封信小心地叠好,收进抽屉。

    “公子。”离哥敲响了书房门。“进来。”他迈进门来,上前行礼:“公子,行装都打点好了,只待您吩咐,随时便可启程。”“嗯。”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楠木盒子,鸡血石正稳稳躺在里面。

    “这次送奶奶上山修行,顺便也可把事情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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