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时的教师楼，灯火明暗各半。宽敞的楼梯间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节奏越来越快。

    陈意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轻轻敲着门。

    张老师一边在准备教案，一边和李正棋在说什么。陈意有一点不自在，认为自己打扰到他们的谈话。

    张老师让李正棋带着批阅过的试卷先离开，接着问起陈意的学习生活近况。

    平和亲切对话打消陈意的不安，她将报名表递交给张老师，站在一旁等着。

    张老师仔细看着报名表，又一边询问，陈意等的忐忑。

    “这次英语竞赛很重要，但期末考试也别放松。老师对你有信心，好好加油！”

    陈意欣喜地点点头，接过一沓竞赛习题资料离开。

    好像是开启了一场寻宝冒险，心里溢起得小小的喜悦，让脚步也轻快起来。

    楼道里的灯暖黄，李正棋倚在栏杆上，笑望着她。

    “你怎么没走？”陈意指着张老师的办公室，“我说完了，你进去吧。”

    “在等你，走吧。”

    楼梯里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炽白的光亮指引着前路。

    “王高飞没再烦你吧。”李正棋的话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在陈述。就像是通知弹框一样，只需要你点一下“知道了”。

    “没有了。他应该忙着准备竞赛的事情。”陈意想立刻告诉李正棋，“我也参加竞赛，刚刚交了报名表。”

    “还以为你只专心期末考试。”李正棋感觉欣慰，虽然不知道陈意怎么突然转主意，但也没追问，一如往常鼓励着，“竞争很激烈，但也不用太大压力，好好准备吧！”

    “一定努力。”陈意做着保证，又问道：“这几天专项训练怎么样？”

    李正棋“嗯”的一声拉长，故意不说明：“很有挑战。等你去了就知道。”

    “好吧。”陈意当然知道轻松不了。这几天李正棋，张霖的用功程度，她从未见过。

    全省这么多尖子生，虽然不是每个都想报考本省学校，但竞争也很激烈。陈意对李正棋很有信心：“要是这次竞赛取得名次，你是选加分还是报送？有没有把握？”

    李正棋非常清楚人外有人，他没有平日的笃定，只说着：“尽力吧。如果可以被提前录取，高中也不用那么辛苦。”

    陈意好像得到一个信息：“你想报考省内的大学？”

    李正棋停顿片刻：“还没想好。”虽然目标有些纠结不明朗，但他自己很明白一点：把所有机会争取抓住。多一些选择，免得错过，又没法弥补。

    “你呢？想去什么学校？”李正棋反问着。

    “我也没有想好。但是，”陈意虽然也一片迷茫，却十分肯定一点，“省里的学校都不想去，我想去外面看看。”

    “挺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是呀，我爸妈不是出去做生意了吗，打电话时经常跟我说，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其它都不用想。”

    李正棋有一些钦羡：“你家人还挺开明的。”

    陈意肯定地点点头，想起爸妈跟她说的话：“小意啊，爸爸妈妈在外面看到这世界真大，我的女儿也该出来瞧一瞧。等感受到这些精彩，有些事就不算什么了。人只有一直往前看，才有奔头。”

    陈意的爸妈确实变了很多。

    以前，他们只想守着小超市，让女儿在身边安稳的呆一辈子。但形势不由人，那些展望也是说变就变。如今去到外面开阔了眼界，想法也变了很多。

    每一次转折，不光有不确定，还有另外的希望。

    两人走到实验楼，分别走向各自的科目训练教室。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埋头做题。陈意找着空位走过去。李璐璐恰好抬起头，两人视线对上。

    平日里关系一般，但陈意还是笑着示意。

    当看到李璐璐低下头，陈意的笑凝滞在脸上，只觉得外面的风好像跟着吹了进来。

    正当她要越过李璐璐的位置时，传来闷头闷脑的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交了报名表，张老师同意我参加。”

    “哦。”李璐璐握着笔，半天也没动。她微微侧转着头，余光里影子晃动。

    陈意找到空位，仔细擦拭完桌椅，才坐下。她打开那一沓资料，密密麻麻的，由abc组合的各种可能。

    “做模拟三。”

    是李璐璐。她走过来，帮陈意找出卷子，“听力已经放过了，先做后面。”

    李璐璐看了看手表，“现在是7点36，等9点大家考试时间结束，再给你放听力。”

    “我知道了，谢谢你。”

    “赶快做吧，别耽误交卷。”

    虽然语气依然凶巴巴的，但李璐璐手上把卷子推向陈意，脸不自然地看着别处，完全没有平日的自傲。

    陈意捕捉到了那微小的变化。

    这一周时间里，除了正常上课，参与竞赛学生其余时间都放在训练上。或许是压力使然，李璐璐也愿意和陈意一起训练学习。

    由于参赛名额有限，最终参赛学生也是优中选优。这个周末所有参与集训的学生去最后一次选拔考试来争取资格。

    考试结束，压力瞬间消散。教室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试题，各自争辩。陈意也插不上话，便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

    “陈意，先别走。填空第一道题你用的什么时态？”

    陈意被李璐璐叫住，随后加入大家的讨论里。李璐璐依然是话题的主导中心，好像不管什么场合，她都可以自如得融入其中。

    讨论结束，大家四散去忙各自的事情。陈意再次拿起东西，见李璐璐还在一旁坐着：“李璐璐，那我先回宿舍了，拜拜。”

    “等一下，我也回宿舍，一起走吧。”

    陈意双手环抱着东西，或低着头，或望着前方的路面。只觉得这条路比平日远得多。

    “谢谢你。”

    陈意听得摸不着头脑，带着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之前我对你有一些成见，对你态度不好。现在，我向你道歉。”

    李璐璐停下来，郑重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没放在心上，不用道歉。”

    这个道歉出乎陈意的意料，她一时还接受不了。之前，李璐璐的态度让她难过好久，总是要做很多次心理建设才能将情绪化解。

    “陈意，你......”李璐璐板起脸，又突然笑了，自嘲道，“对你来说，我当然不重要了。”

    李璐璐一脸惘然：“我学习刻苦努力，当班长也认真负责，样样争先，就是为了给老师同学都留下好印象。”

    “英语是我最喜欢的一科，为了英语演讲比赛我从暑假就开始练习，写、读、讲、演，一遍又一遍，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但没想到老师却指定你去参加，你轻轻松松打倒了我所有努力。”

    陈意看着李璐璐的笑变得苦苦的，也不知说什么好。或者什么也不用说，继续听着。

    “你们这些城里学生，生活学习条件好，很容易得到更多资源。而我要用很多很多勤奋才能弥补这些差距。一个成绩一般的转学生，却轻松赢得大家关注，让我的用力表现显得好滑稽。”

    城乡教育资源差距，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过，现在经济快速发展，政府对村镇教育资源倾斜了很多，但囿于环境，课外教育资源还是比不了的。这是陈意也改变不了的事情，但是，她现在也在镇高中，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

    “陈意，我嫉妒过你。”

    李璐璐本以为可以很轻快地说出来，但还是有一些不服气。

    但这句话听得陈意晕晕的，她看了看自己如此普通沉默，这么不起眼的存在，也有值得被人嫉妒的地方？

    “之前以为你的成绩是先天资源堆起来的，我很不服气。直到看过你的英语笔记，才尝试客观了解你。除了学习资源外，你的用功程度我确实没赶得上。我才发现，自己嫉妒得毫无道理。”

    李璐璐藏了很久的话，终于可以全部说出来，整个人也感觉轻松不少。那些嫉妒和偏见也随着消失的话音，没有了。

    而陈意也总算明白李璐璐对自己态度变化了。但她很开心听到李璐璐的这段坦白，因为又一个愿意主动破除偏信偏见的人。

    “李璐璐，你挺好的。”

    陈意用了七个字回应大段的激情发言。不得不说，这让李璐璐挺有挫败感的，不过，是暂时的。

    “不过，你其他科目挺一般，别忙着竞赛把期末考试搞砸了。到时候被滑下重点班，我可会幸灾乐祸的。”

    “我知道，我会努力让你没有这样的机会。”

    李璐璐的话匣子打开，便停不下。说起自己爱上学习英语的契机，如何用功努力；说起自己参加各种英语比赛，想跟《英语天地》那个学生主持人一样步伐；说起将要和她参加同一个比赛，紧张又开心。

    她，又是她。

    这是陈意不知多少次听同学提到她了，也是很多次被问到认不认识她。

    陈意每次的回答都是：“市里那么多学校，不是每个人都认得。”

    但这次，陈意不想答，也不想撒谎。

    岔路口，一左一右分别是高三独栋女生宿舍楼、高一高二女生宿舍楼。

    “我先走了。”

    陈意决然转身，不再多说一句。

    哪怕李璐璐对她的印象会再度变坏，也不想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