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慢慢睁开眼，感觉浑身酸痛，口干舌燥。
周围很安静，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输液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缓慢掉落，顺着输液管注入身体里。
陈意丧气地笑笑，“真是好没用……”
以前面对那些伤害不都熬过来了吗？现在还没发生，怎么却被吓退了？就算发生了，那又怎样！不过吞声饮泣两年而已，最痛苦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习惯？
而且是事实再次告诉她：逃，没有用。
昨天下午从教室离开后，陈意陷入恐慌中。她害怕相安无事的状态被打乱，害怕别人的目光变得探究嘲笑厌恶。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她离开这里，那些再次失望伤害就永远不会发生。
所以她立刻给爸爸妈妈打去电话，想告诉他们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要转回原校。但是电话几次都无人接听，陈意在等待中慢慢冷静下来，从平静到失望。
终于接通电话，爸爸妈妈像平常一样关心她，嘘寒问暖。但嘈杂的背景音后面，她听到了呵斥声，“就这三瓜两枣的，要不是你们死缠着求我，都不想费那事儿。”
“哎，我说你俩一把年纪，有没有谱，不想要赶紧走。别耽误我时间。”
电话中，父母的语气也变得着急卑微。
陈意心头被浇了一盆凉水，只说着让爸爸妈妈放心，她在新学校很好，赶紧挂断电话。
陈意知道不能再给父母生事儿。但是她实在害怕，没有勇气去到教室。此刻得她好像努力一辈子才建了房子的劳工，怎能亲眼看它坍塌。
陈意心里始终有一口气憋闷着，再加上最近学习强度大。到了早上时候，突然发起高烧。幸好有舍友发现人不对劲，几人合力将她送去医务室。
舍友帮陈意请好假，拜托医务老师多多照看，便去上课了。毕竟高三的时间很宝贵。
教室里，李璐璐将一沓纸和胶棒给李正棋。
“班长，放学后要布置考场，这些是打印好的考号。让大家把所有课本资料都带走，一张纸也别留下。”李璐璐将东西放下，“正棋，我下午请假，布置考场的事情都交给你办了。”
“布置考场没多麻烦，放心。”李正棋立即答应下来，本来也是班长的活儿。
“还有，”李璐璐指着陈意桌上的书山，“陈意请假了，看你们谁方便把她的东西帮着收一下。”
“原来是请假，还以为她睡过头了。”王中言本等着笑话陈意一番，没想落空，有点可惜。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张霖啧啧道。
“你们这几桌，学习强度可真大，陈意都学得发高烧了。我劝你们劳逸结合，别撑不到考试，白学~”李璐璐虽然是好心的话，但其实也有一些幸灾乐祸，乐陈意的祸。
事情缘由很简单，有一个校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将会代表学校去参加市比赛。英语老师建议陈意参加，但陈意执意不肯，最后才由李璐璐顶上。
李璐璐对陈意印象就是胆小内向死学习，没有一点点演讲的资质，但老师却非陈意不可。让一向骄傲拔尖的她成为备选，心里很是不服。发音标准又如何，音色好听又如何，形象好看又如何，只要上台撑不起来，丢人的可不止她本人。
所以李璐璐不对劲的语气，连王中言也听了出来。陈意是自己的同桌，必须护着，“感谢您的关心，我们不光不白学，还要考得更好。”
李璐璐略过后面两人，看着王中言，不在意道：“祝你们好运吧。”说完扬起骄傲的面庞。
王中言气呼呼的，“开屏的孔雀，别太张扬。”
张霖冷冷说道，“友情提醒，会开屏的孔雀是雄性。”
王中言愕然，李正棋笑出声，李璐璐瞪着他们。
李正棋赶快停止笑声，“璐璐，谁和陈意一个宿舍，我把书送到宿舍楼下，帮忙给陈意带回去，别耽误复习。”
“转学生应该是和外班混住着，我也不知道。”李璐璐想了想，无所谓地说，“反正只剩两天了，她也生着病，还能学什么。记得把她的书都带走，要绝对清场！”
“放心，拜拜。”听了王中言不客气的话，李璐璐哼了一声走开。
“陈意生啥大病，下午来不？”
“不知道。”
“我就说你要求太严，陈意也撑不住了。”
“是吗？”
“应该是换季的原因，温度不稳定。我中午从家带些预防的药。结业考后面还有期中考，没完没了地考，大家可别生病了。”
王中言说了一大串，李正棋都没听到，心里想着陈意发烧严不严重，下午来不来，如果不来，怎么联系她。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李正棋借口上厕所，绕道去了医务室，想看看陈意在不在。
医务室里的消毒水味很浓，李正棋走进去。但医务老师不在，病床区的门开着。
有一张床铺拉着帘子，李正棋犹豫，但又想确认，小声念着，“陈意。”
“刺啦”一声，打破沉默。
陈意已经坐起身，拉开帘子，目光对上李正棋。虽然脸色苍白，却是一副倔强模样。
“什么事情？”陈意冷冷开口，她已经做好防御状态，只等着箭雨落下，将她框在原地。
李正棋突然不敢将关心的话说出，客客气气说着，“下午去教室吗？教室要清场，课本资料都要带走。”
“去。”今天是周五，下周一结业考，紧接着期中考试，陈意不想耽误。
“好。”李正棋想了想，率先低了头，“如果难受的话，别硬撑，好好休息。落下的进度，明后天我帮你补回来。”
“我还跟得上，不耽误你时间了。”
陈意继续划着分明的界限，冷淡的态度让李正棋自觉白来一趟。但是因为杨沐说的事情，又让他有些犹豫。
“陈意，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害怕以前的事情发生吗？”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陈意最痛的部分，情绪也跟着波动急促起来，苍白的脸色也出现一丝红晕，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她整个人变得极度防备锐利，像是张力拉满的弓，随时就会射出一箭。
李正棋主动坦白，“杨沐什么都没说，是我主动问的。”
陈意心里恨恨的，继续敌视着李正棋。
“其实，我小时候也被人欺负孤立过，只因为我是留守儿童，那时候我痛苦自卑又孤立无援，那种状态维持了很久很久。后来我不想让自己过得如此糟糕，我开始刻苦学业，学会交朋友。”
李正棋主动将自己的伤疤撕开，因为他克服了，真的过去了，所以现在可以无所顾忌的谈论。但陈意还没有，她正在痛苦中挣扎。
“所以，当看到你总是小心谨慎又防备冷淡，我觉得你一定是有不好的经历。关于那些传言，其实我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认识的陈意。”
你认识的？
陈意冷笑，就像以前，口上说着相信她，转头却又将她背弃孤立。
“是吗？谁给你窥探别人的权力？”沙哑的声音让这句话变得犀利。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了。只是看到你总是情绪反复，心态消极，我知道那样的痛苦和伤害有多难忍。”说道这里，李正棋有一些心疼，一些同情，“如果可以，我想帮帮你。”
陈意语气缓和一些，不再看着李正棋，“和你无关。”
“那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中言和张霖也不知道。他们都会明辨是非，不会被人左右，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再说了大家也前后桌也坐了这么久，还不能相信吗？”
相信？
陈意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晶莹闪动。
她不相信。
李正棋觉得已经说到这里，不如全部说个清楚。
“我认识的陈意，她不喜欢说话，会在值日做没人愿意做的活儿，会在体育课主动把器材整理，她算账很清楚，但她的零食，学习资料会不吝啬分给大家。她怕给别人添麻烦，总是小心翼翼，约束自己。或许这并不是全部的你，但我们认识的陈意同学就是这样的。”
“那些传言本意就是伤害。如果你也顺从那些伤害，不恰恰让始作俑者如意了吗？”
“说话动听可以不信，但是行为总不会骗人。虽然你总是和中言处处客气，但中言依旧会笑呵呵地找你；还有张霖，心悦，虽然看着和你不亲近，但他们也维护你；还有我，我已经来找你握手言和。”
李正棋一字一句的话，平淡有力，真诚澄明。
陈意的重重防御被穿透，敌意一点点消退，竖起的开战旗帜慢慢倒了下来。
她确实因为那些伤害，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很多时候总是抱着怀疑冷淡的心态和同学相处，或许自己的不真诚也会将友善的目光推开，却一直没有发觉。
自从被校园暴力伤害后，陈意一直缩在厚厚的壳子里，本想屏蔽伤害，却也会隔断美好。她一直以受伤心态自处，当换了角度再去思考，才发现已将痛苦作茧自缚。
陈意后知后觉，一阵害怕。她不想被束缚，不想在伤害的阴影下徘徊。但是向前走，黑漆漆的一片。
“我。我。”陈意心里万感交集，只吐出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
……
“那明天开始补课。”
陈意点点头。
“对了，中言一会从家里带药来，怎么找你。”李正棋继续说着，“班里好像大家都找不到你，也不知道你住哪个宿舍。”
陈意从口袋摸出手机，“我跟老师把手机要过来了，打我电话。”
将事情说开，两人都轻松了许多。
“陈意，不要被过去影响纠缠，不要因为被一颗枯树绊倒，而不敢向森林出发。向前看，你会认识更多的人，去更多的地方，有更美好的事情，而且未来一定会很广阔！”
李正棋说话时眼神闪闪发光，充满坚定自信和一往无前的赤诚。
陈意被他感染，突然期待起未知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