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翠梅是忍不下这口气的人,又见小厮与姜月仪贴得这般近,于是才刚骂完,便抬起手往小厮脸上招呼了。

    小厮被翠梅打了个正着,脸霎时红了一片,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但看那架势,即便是求饶也没忘了把门口挡住,显而易见是不愿姜月仪进去。

    本来姜月仪也只是试探,不是非要进去,毕竟兴安是祁灏的人,必定是忠心为着祁灏的,祁灏的事她管不着,由着兴安去就是了,但小厮千般阻挠,反而让姜月仪起了一股无名火。

    这时青兰见姜月仪脸色不好,便道:“兴安方才慌张成那样,你又不让夫人进去,你们两个到底在鼓捣些什么,别真是给我说中了,是见不得人的事。”

    小厮被青兰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连声说着“不敢”。

    “既是如此,我就必要进去看看了。”姜月仪已经收敛起神色,这回没再看那个小厮,只是挺直脊背,绕开他往里面走去。

    小厮到底不敢直接上手去拦,又有翠梅和青兰把他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月仪进去。

    里面还和姜月仪之前来时一模一样,只是暂时没了祁灏这个人,桌案旁的窗户开了一半,下边的条案上放着一只青瓷长颈花瓶,上面供着一支桃花,颇有几分活色生香,这也是先前没有的。

    在姜月仪的印象中,祁灏的样子是苍白又弱不禁风的,皮相虽好可太过削瘦,混沌沌的没有一丝生气和色彩,与这支鲜妍的桃花极不相称。

    看到桃花时,姜月仪甚至愣怔了片刻,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小厮打断了姜月仪的思绪:“夫人饶命,里头真是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大爷习惯了不让人进来,说我们在做什么坏事,我们怎么敢呢?”

    姜月仪没有搭理他。

    因那一支桃花,她多打量了书斋一遍。

    这里明亮,又一尘不染,姜月仪心念一动,倏地便想起了每日夜里,那间晦暗幽深的房间,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夹杂着鼻息间弥漫的潮湿欲味,将她牢牢包裹住不能再动弹。

    姜月仪的身子晃了晃,努力使得自己回过神来。

    强行压下不该有的思绪,姜月仪往前面走去。

    小厮死死地盯着她,但此刻姜月仪也已经不很在意了。

    案上摊着一张还没有落过笔的宣纸,祁灏的桌案上倒并不算很整洁,一旁恣意散落着许多他写过画过的纸张,潦草不羁,姜月仪侧过头瞥了一眼,便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不再继续探究下去,更没有伸手拿来看。

    “走罢。”她对青兰和翠梅道。

    小厮闻言如临大赦,毕恭毕敬将姜月仪一行人送出了书斋的门,最后捏了一把汗,继续站在门口守着。

    姜月仪一直走到内院里面,青兰才道:“大爷的书斋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紧张呢?”

    想到今日那两个小厮,姜月仪不由笑了笑,却道:“随便他。”

    ***

    祭祖之后几日便开始了连绵的雨天,成日滴滴答答的,里里外外都泛着难熬的潮气。

    姜月仪房里时时都点着香,清冽与干燥中倒能让人好受些许。

    反正哪里都去不了,姜月仪便常倚在软塌上看书,有时一看就是一整日,有时也会看了一半沉沉睡去。

    从前在家里那些姐妹之中,她读书是最多的,姜家虽只能算是中等人家,但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姜月仪早早就开蒙了,早先在她记忆中,是母亲带着她念书,说来也奇怪,其实母亲的面容对于姜月仪来说已经很模糊,只能记个大概的轮廓了,然而幼时的场景,她却记得分明。

    后来母亲没了,她也大了一些了,就与家中其他姐妹一起开始上学了。

    姜月仪没有母亲,父亲也迟迟不肯续弦,虽说对外有祖母,但内里却只有一个顾姨娘照顾她,学里不是没有嘴巴坏的,也偷着嘲笑姜月仪是姨娘养大的,家里又没有主母,日后怕是上不了台面。

    不过很快祖母便听到了这话,狠狠责罚了说这些话的姐妹,只是即便如此,姜月仪心里还是烙了烙印一般忘不掉了。

    她怕顾姨娘伤心,也从不在顾姨娘面前提起这事,毕竟祖母罚都罚过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顾姨娘一直对她很好,可以用说是视如己出,若在她面前表露出来,难免伤了顾姨娘的心,让她以为是自己拖累了姜月仪。

    姜月仪没有其他办法,便暗自更加勤奋地开始读书,不仅在课上她是最认真的一个,下了学之后姜月仪也丝毫不敢松懈,她尽可能地使自己多看一点书,让自己变得比任何人都知书达理,懂事聪慧。

    好在她的天资不算很差,没有给自己和顾姨娘丢脸。

    终于,即便在祖母去世之后,也没人敢再说她小家子气或是见识浅薄。

    也正是如此,因她在京中素有美名,在汪氏作梗她与祁灏的亲事之后,冯氏才肯亲自上门也要挽回这门亲事。

    手中的书对于姜月仪来说,是溺于水中时的救命稻草,亦是递到快要渴死之人面前的一抔水。

    膝上轻动,姜月仪缓缓从小憩中醒来,才发现是紫竹正抽走她搭放在膝边的书,为她盖上薄毯。

    不知何时起,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日头已经有些许从厚重的云层中钻出来,带着快要到初夏的暖意,若不是檐下尚有滴水,姜月仪简直要怀疑这几日的雨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她直起身子,揉了揉肩膀,从紫竹手里拿过书正要继续看,外面却传来了兴安的声音:“夫人,大爷有事叫您去书斋一趟。”

    姜月仪有些意外,但转念略一思忖,已经想明白了三分。

    她起身整了整衣衫,又扶了一把鬓边倾下来的簪子,叫上青兰便往前头去了。

    兴安正在外头等着,看见姜月仪这么快便出来,原本有些绷着的脸上马上堆出一脸笑,才短短一段路,却连连将她往前面引。

    越是如此,姜月仪心下便越是忐忑。

    等到了书斋门口,姜月仪留了青兰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见祁灏。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日在祁灏这里见过那支供在青瓷中的桃花之后,今日一入内,姜月仪的眼神便不由往那处瞥去。

    然而令她有些失落的,今日那里却空荡荡的,桃花连同着青瓷花瓶已经一同不见了。

    那会儿祁灏的桌案也是纷乱的,今日却收拾得妥帖了,连一张废纸都未曾再见到。

    祁灏没发现她的小动作,他总是在案前的,今日是立在那里,直到姜月仪的脚步声近了,他才转过身,目光淡淡地扫过姜月仪皎洁的脸庞,道:“那日你来过了?”

    姜月仪眉心一拧,但很快便松开,回对祁灏的神情亦是淡淡,一点都不像新婚没多久的夫妻。

    在来之前,她已经想到过祁灏是为着那日她私自闯进他书斋的事,然而心底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莫名的希冀,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如今嫁了人,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荒腔走板,仿佛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什么似的。

    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方才有过的念头,或许祁灏找她并不是为了那日的事。

    可惜祁灏确实是为此而来。

    姜月仪身上忽然升起一股寒意,面上的神色却愈发收敛起来,看着规规矩矩的,端庄板正,向着祁灏微微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乖顺,祁灏却丝毫没有被她打动半分,稍稍清了清嗓音之后才道:“是他们做下人的不好,没有同你讲清楚,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的书斋从来不许外人进的。”

    外人?

    姜月仪的心里像撞钟似的钝痛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往外面看了一眼,在这里倒看不见兴安他们的身影。

    “不关他们的事,”姜月仪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拦了我,是我自己非要进来。”

    闻言,祁灏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浅唇下露出洁白整齐的牙,其实很好看,如春风化雨,九寒天时凝成的冰都能消尽,却不常笑,至少姜月仪几乎未曾见到过。

    他道:“月仪,你不必如此。”

    其实这里谁又是痴傻的呢,祁灏不过是为了给姜月仪一个台阶下,才故意推到了下人身上。

    但他这个情,姜月仪却没有收下。

    她不需要祁灏给她一棍子再给颗枣子,即便祁灏没有恶意,这个施舍她却受不起。

    “大爷有什么话说便是,”姜月仪笑了笑,“说清楚了我便明白了,否则哪日我不懂事,又不小心犯了大爷的什么忌讳,总是让兴安他们受委屈也不好。”

    祁灏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那好,是我先前想茬了,对不住。”

    他停顿了片刻,屋内静得连窗外花瓣落地的声音几乎都能听见,而后他才继续说道:“以后除了我在书斋里的时候,你都不许进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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