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县,夜雨。

    时值盛夏已过,天气渐渐转寒,眼看着就要入秋,秋风未起,夏雨却已有了秋意。

    缠绵不尽,仿佛从天上坠下来的一根又一根的细针,若无遮挡落在皮肉上,寒浸浸地直往骨子里钻。

    公事办完已经很晚,祁渊打着伞回到自己所居的厢房,站在檐下轻轻拍了拍自己有些被雨濡湿的肩膀,这才走到房里去。

    因是衙里临时住所,所以这里才浅浅两间,里面一间是卧房,放了一张床榻与一张窄窄的小几,上面放着夜里喝水的茶壶和茶杯,外边一间甚至没有待客的桌椅,只有一张方方正正的桌案,是祁渊平日里回来之后看书写字用的。

    除去一个孤零零的书架,墙壁上只挂了一副春景图,更不用提其他陈设,一应全无。

    祁渊过得简单,这就是他素日的样子。

    他在外间的桌案边坐下,这段时日兴德不在,阿茂又不大机灵,常常忘了收拾,是以桌案上有些乱,祁渊倒也不责骂阿茂,自己若有空便自己把桌案收拾了。

    等草草整理完一遍,祁渊身上方才从外面带进来的湿意也渐渐消散,阿茂为他上了一杯热茶,他抿了一口便放在一边。

    左右边是刚刚被他理好的一叠书,祁渊拿开最上面那本,下面压着一封信,是兴德派人先送回来的,已经拆封过了。

    是祁渊昨夜拆的。

    他重新又把信笺拿出来看。

    兴德在信上说,她已经故去了。

    祁渊昨夜看到信之后,一夜未睡。

    直到今日,他还不能相信信中所言,明明离别时她还是好好的,也说了会等他派人去接她。

    没想到等到的会是这个结果。

    祁渊甚至想过冯氏或者窈窈的家人发难,却从来没想到窈窈会死。

    祁渊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在衙里办事,一日下来劳累得紧,此刻才沉下心,重新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兴德的信不长,寥寥几言已经把她去世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有疑惑的。

    一个低微的婢女,在一场风寒之后便一命呜呼,这似乎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只不过是与他有了一些纠葛,他想娶她为妻。

    那也是曾经了。

    窈窈已经死了。

    如今再回忆起来,祁渊只觉遗憾,她的脸在他的记忆中朦朦胧胧的,像罩着一层纱,记得最清楚的也只有她望着自己的那双眸子。

    为何那几晚的烛火那样幽暗?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等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人再也见不到了。

    祁渊把信笺重新折好放进去,这回收到了一个匣子里去放好。

    他在灯下枯坐许久,渐渐夜深起来,雨也越下越大。

    阿茂打了个哈欠,上前道:“二爷,夜深歇了吧?”

    祁渊的手慢慢攥了攥,思忖片刻后才道:“我要出去一趟。”

    “可是已经很晚了,二爷有什么事明日做也是一样的。”阿茂愁眉苦脸地劝道。

    祁渊却已经起身向外面走去:“不要你陪,你先去睡便是。”

    廊柱旁还靠着他方才回来时用过的那把伞,阿茂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祁渊重新拿起,打开之后便走入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他去了才新买下的那处住所。

    虽然不知道会在青县待多久,但这回祁渊还是置办下了宅院,要成亲总不能委屈了姑娘家和他挤在那两间小小的屋子里。

    宅子就在离青县县衙不远的地方,青县本就不大,如此他进出也方便,前后刚好三进,不大不小,只有他与窈窈两个人住,再加上三四个仆人刚刚好,本来这几日才正要打算翻修。

    祁渊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阿茂到底是气喘吁吁赶了过来,见祁渊立在那里,便忙道:“我带了钥匙,这就给二爷去开门。”

    祁渊拦住他:“不用。”

    他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不知是手微微颤抖着,还是因为风刮的,伞晃了一下。

    空无一人的街巷中,似乎有人自氤氲雨雾中缓缓走来,祁渊定睛看过去,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

    他忽然失笑,继而又摇摇头。

    他连她的脸都记不真切了,哪怕她真的还魂到了他跟前,他怕是也认不出来的。

    祁渊对阿茂道:“这宅子先不用修了,我不住。”

    阿茂点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问:“那要不要先卖了算了?”

    “放着便是。”

    祁渊说罢,转身离去。

    ***

    自从兴德带着姜月仪的“死讯”离开之后,姜月仪自觉浑身轻松了一半,祁渊的事总算完全了结了。

    只是祁灏这边,却是真正让她忧虑尤甚的。

    倒不是多担心祁灏,只是一则是祁灏若是没了终究是对她不利,二则是汤药的事实在过于怪异,姜月仪一想起来竟有些心里发慌。

    正在姜月仪一颗心七上八下时,翠梅终于悄悄对姜月仪道:“夫人,兴安那边似乎有点眉目了。”

    姜月仪忙问:“怎么?”

    “咱们的人悄悄跟了兴安几日,发觉他除了去办大爷的事之外,每隔两三日便会往城南一处宅子里去,”翠梅道,“每次待的时间也不多,往周围去打听了,也打听不出什么,只知道那附近一片都是民宅。”

    翠梅一脸神秘地附到姜月仪耳边,小声说道:“里面住了个寡妇。”

    “寡妇?”姜月仪蹙起眉心,“兴安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去找寡妇做什么?”

    “是个刚守寡的寡妇,年纪不大,听说才十七八的样子,自从死了夫君之后便深居简出的,也不出来了,很是规矩的。”翠梅道。

    姜月仪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思忖片刻后才道:“再去打听打听她夫家姓什么,是做什么的。”

    翠梅出去,姜月仪独自一人坐着,心下却越来越不安定。

    兴安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找个刚守寡的年轻寡妇,他是祁灏身边最得力的人,做事很有分寸,不太可能和个寡妇去纠缠不清,且看情形这寡妇还是良民,兴安不会去无故招惹。

    十有八九和祁灏脱不了干系。

    他为什么要隔三差五让兴安去找一个寡妇?

    但姜月仪暂时也找不到答案。

    如此又过了三两日,翠梅也没再从外面拿到什么消息,姜月仪只得耐心等着。

    这日外院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玉菊便跑出去看,很快回来道:“大爷拿了兴安在打呢!”

    姜月仪心里忽地“咯噔”一下,不由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才走到房门口,就见已经有前院的仆人跑进来,对着姜月仪道:“夫人,大爷请您往前面去一趟。”

    翠梅几个脸色霎时一变,也慢慢回过神来,忙扶住姜月仪:“夫人小心身子。”

    姜月仪拂开她们,只让她们在这里呆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前面。

    兴安正跪在地上,埋着头在那儿兀自哭着,方才说是拿了人在打,实则祁灏并没有对兴安动手,祁灏从来都不打骂下人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甚至不在场。

    姜月仪往里面进去,祁灏正在等她。

    与往常有很大不同的是,祁灏今日的脸是沉着的,姜月仪嫁给他已经快有一年,虽二人之间生疏,没有多少接触,却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姜月仪很会审时度势,头皮顿时发麻,上前叫了一声:“大爷。”

    祁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自己转身往案前坐下,却并没有让姜月仪也一同坐下。

    “是你让人跟着兴安的?”祁灏问。

    姜月仪的心猛地多跳了几下,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她面色白了白,却也只能点头承认:“是。”

    “哐当”一声,祁灏书案上的东西都被他拂袖扫了下来,在姜月仪脚边砸了一地,让她想躲都没办法躲。

    祁灏厉声道:“说,你查到了什么!”

    “没有查到什么,”姜月仪倒吸一口冷气,回望过去,定定地看着祁灏,“大爷想教训我,每回都拿了下人作筏子,以后大可不必如此。”

    “你撒谎。”祁灏显然已经气急,他说完这句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直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但姜月仪没有上前照料,下人们也没人敢进来。

    等慢慢平复过来,祁灏颤抖着手端起茶胡乱喝了两口,又道:“姜月仪,以后我的事,你不许插手。”

    姜月仪踩住脚边的一张纸,往前走了一步,忽然笑吟吟道:“我原先还在猜测,大爷到底和那寡妇有没有关系,如今大爷怕是不打自招了,就是你让兴安去找的那个寡妇,大爷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容许你继续留在伯府,不过是怜你身为女子不易,再回娘家也是举步维艰,”祁灏道,“但若你再在暗地里折腾这些小动作,就不要怪我……”

    “大爷怕不怕母亲知道那个寡妇的事,还有汤药的事,母亲也一定不知道。”姜月仪打断祁灏,“大爷明明不能人道,却能和一个寡妇纠缠,说出来真是稀奇。”

    祁灏明显没有想到会被她截住,愣了片刻后,一向苍白的脸终于稍稍泛起了红,连带着耳朵尖也红了许多,道:“你不许胡说,要是还想生事,下次就不会那么容易收场了。”

    姜月仪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大爷,你是个好人,连威胁起人来都是那么温和。”

    “安安分分待在伯府,我答应过你,你永远都会是府上的大夫人。”祁灏说完便撇过头去,仿佛连看姜月仪一眼都嫌多余,朝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立刻出去。

    姜月仪嘴角扯出冷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周从慎已经从外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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