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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有周从慎从中调停安排,承平伯府的丧事办得倒也不艰难。

    很快灵堂便布置了起来,棺椁也准备妥当,朝廷那边也上报了,与承平伯府有来往的各家也都得知了噩耗。

    冯氏自从得知儿子没了之后就病倒在床上没起来过,她素来坚韧持重,年少守寡后独自抚养大病弱的祁灏,但在丧子之痛面前,她也终究没有支撑住。

    承平伯的亲眷不多,能搭手的更是少,所以除去周从慎,姜月仪肩头的担子也不小。

    她每日都要跪在祁灏的灵前,从早跪到晚,应对那些来往吊唁的宾客,一日下来脚和膝盖都是肿的,她快有七个月的身孕,更是苦不堪言,若不是周从慎医术高明,每日都会来给她把脉诊治,只怕这么折腾下来,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姜月仪跪得身子麻木,难受得紧了时常便开始魂不守舍起来。

    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假的一样。

    祁灏总是病着,她想过他以后可能会病死,却没想过他竟会被火烧死。

    他怎么就死了?

    她连孩子都还没生下来,他就死了?

    简直荒谬至极。

    她成了寡妇,腹中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她这一辈子到底该怎样过下去?

    祁灏曾经答应过她,她想留下便答应她留下,她会一直是承平伯夫人。

    可是现在呢?

    祁灏确实没有爽约,但她的一辈子,也终是要被困在承平伯府里了。

    她只不过是想自己和顾姨娘过得好一些,怎么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呢?

    她甚至可以丝毫不过问祁灏和苏蘅娘的事,帮他们在冯氏那里隐瞒,可就连这样憋屈的日子,也是她奢求不到的。

    或许她想要的,永远都无法得到。

    每日到了夜里,那些宾客都已停止前来,看着满堂飘飘晃晃的灵幡,姜月仪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只有隆起的肚腹中的胎动,才能提醒她,她还活着。

    过不去了又能怎么办呢?就如同在祁灏的灵前,无人可以替她,只有她自己才能走过去。

    总能过去的。

    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姜月仪哭得像是要泪尽,那些人看她孕中丧夫,比别的更是要凄惨百倍,也不免更怜惜她,但只要姜月仪自己才知道,她面上是哭的,心却是冷的,像是干枯了的藤蔓一样。

    及至到了第七日上,该来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灵堂的人渐渐开始少起来,除了姜月仪便只有几个旁支的女眷陪着。

    姜月仪仍旧是哭,青兰过来倒悄悄对她道:“人少了,姑娘也少哭些罢,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姜月仪掩住面孔,只小声对青兰道:“我有数。”

    正说着话,灵堂外又有几声不大的喧哗,这里的管事只道又有人前来吊唁,连忙迎出去,不多时便迎进来一个人。

    姜月仪也没注意,这几日来的人太多了,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冯氏又不在,也没人教她怎么称呼,她一概都是低头哭了了事。

    直到身后的青兰扯了几下她的衣角,姜月仪才抬起头来看。

    面前站着一个颀长匀称的身影,此刻也正看着她,二人眼神交汇片刻,姜月仪已重新低下头去。

    祁渊回来了。

    他不是说永远不再回来了吗?

    他是为着伯府出了大事才回来的,还是因为祁灏死了,他想来伯府分一杯羹?

    姜月仪用帕子捂住半边脸,只露了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出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祁渊看见的就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姜月仪。

    她穿着一身素服,身上披着麻布,未施脂粉,素净得像是一道照在青砖上的月光。

    看她身形,肚腹处已然隆起,应是已经有了身孕。

    在来之前祁渊不知道这些,伯府的一切从来就与他无关。

    他几日前才接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祁灏竟然死了,死因还是被火烧死的,他接到信当即便告了假启程回京。

    祁灏能死于失火,简直匪夷所思。

    他是冯氏的心肝,怎会有这样的疏忽,让他被火烧死了。

    于情于理,祁渊都觉得他应该再回来一趟,当初说的是无事不回伯府,可祁灏死了是大事。

    祁渊看了一圈四周,便问姜月仪:“老夫人呢?”

    “病倒了。”姜月仪短短地答了。

    她并不去看祁渊,仍是自己哀着自己的,落在祁渊眼中,竟有几分羞怯。

    像是她故意不敢看他似的。

    那双眼睛哭得有些肿了,但眼仁却是波光潋滟的,哭过之后更晶莹澄澈,说不出的旖旎。

    祁渊心念没来由的一动,想起这是兄长灵前,便连忙背过身去不看姜月仪,一时又有些恍惚起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双眸子似的。

    他极力压下那点说不清的心思,再度转身对姜月仪沉声道:“嫂子起来去休息罢,这里有我。”

    姜月仪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祁渊说的话。

    他是要替她。

    祁渊是祁灏的庶弟,他来灵前接应,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姜月仪扶着肚子缓缓起身,朝着祁渊微微福了一福,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行云院被火烧了,这些日子姜月仪暂且住在冯氏的疏雨阁里面,互相也算有个照应。

    她一进门,便听见疏雨院里又传来冯氏的哭声,这几日冯氏几乎是日也哭夜也哭,明明都病得下不来床了,只要人清醒着便会哭,每每哭晕过去才稍稍有所停歇,等到一醒来却又是老样子,任谁劝都没有用。

    姜月仪还要顾着灵堂那边的事,所以一日里也很少出现在冯氏面前,只有夜里回去才会到一到,平时都是冯氏娘家的人在陪着,至于姜月仪这边,姜家第一日派了姜月仪的一位叔伯与庶弟过来,然后便没了动静,姜月仪猜都能猜到汪氏该是如何得意,但她眼下已没有闲心再去想这些。

    因今日回来得早了许多,姜月仪在院中脚步便顿了顿,青兰见状便问:“要不要去看老夫人?”

    姜月仪想了片刻才摇摇头:“不要,我们先回房。”

    不知道祁渊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先派人来知会过冯氏,但此时祁渊的出现无疑是敏感的,就算祁渊没有那个意思,也不得不让人多想,特别是冯氏,她见到姜月仪早早回来必定要问,若姜月仪提及祁渊,保不齐便是往冯氏已经鲜血淋漓的心上再多捅几刀。

    祁灏一死,眼下偌大一个伯府尚且都还没有着落呢!

    她何必眼巴巴地去冯氏那里讨嫌。

    好在疏雨院这几日已经乱作一团,也无人察觉姜月仪已经悄悄回来了,青兰将她扶到榻上去躺下,为姜月仪脱下绣鞋,一摸脚早就已经肿了。

    “唉,这还不到出殡的日子,夫人再跪几日可怎么受得住。”青兰一面让玉菊去打了热水过来,一面为姜月仪按脚。

    姜月仪闭了眼,才小憩了一会儿,便又问青兰:“翠梅回来了没有?”

    青兰便把翠梅叫过来,翠梅一见到姜月仪便忍不住说道:“夫人,已经去查过了,那里的人也不见了。”

    姜月仪不由冷笑一声,睁开双眼,目光冷冽得仿佛石上的积雪。

    冯氏为着祁灏这个独子自然伤心得痛不欲生,已无力再顾及其他,一味沉浸在失子之痛中,但她与祁灏只是形同陌路的夫妻,有名无实,前几日她已经缓过劲儿来。

    头一件事便是让人往外头去查。

    苏蘅娘果然不见了。

    翠梅继续说道;“原本都说住得好好的,前几日突然就没了人影,也不知道究竟到哪里去了,像是凭空消失的一样,那房子也就那么留在那里,根本没人处置。”

    姜月仪听后没有说什么,只问:“苏家那里呢?”

    “姑奶奶嫁了这个庶女之后,早就丢开不管了,苏家根本不知道她不见了的事。”翠梅道。

    一时周围便没人再说话,只等着姜月仪出主意,青兰的手轻轻按着姜月仪肿胀的腿脚,明显比方才多了颤抖。

    许久后,翠梅才叫了姜月仪一声“姑娘”,又问:“这事要不要同老夫人去说,或是周家公子那里……”

    “不用,”姜月仪抬了抬手,斩钉截铁道,“今日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苏蘅娘,也不知道她在大爷死后不见了,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青兰知晓的事情要更多些,见状便忍不住道:“依奴婢看还是趁早弄个清楚为好,否则时间越久,便越难查出什么。”

    姜月仪轻轻吐出一口气,悠悠道:“大爷已经死了,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

    连婢女们都看出来了,祁灏死了之后,苏蘅娘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这根本不是她一个寡妇做得出来的事,走又往哪里走?必定是有人带着她。

    那具尸首烧得焦黑,一点都看不出是谁,只是身形与祁灏是相似的,可归根结底并不能完全确认,若是祁灏有意作假,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冯氏肯定是不知道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在苏蘅娘守寡之后,她的儿子暗中还在和她藕断丝连,但周从慎十有八九却是参与其中的,与他一说就是打草惊蛇。

    青兰张了张嘴,微微诧异:“若是大爷真的没死,姑娘难道就不想他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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