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门口近的人都听见了这道声音，他们一致地朝这看过来，包括冉意。
她满目的不解。
许落晚却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甚至还转头看向她，眼神询问怎么了？
冉意摇了摇头。
当事人都不尴尬，她尴尬什么。
许落晚进了教室。
坐下之后，她微微歪着头问沈知淮，“你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沈知淮说话的动作和他刚才看向她的那刻一样，有些迟缓，“什么？”
许落晚稍有不满，“你先猜猜呀。”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刚回来，反正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因为笑，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仿若夜晚时的灯光，流光溢彩的，亮得整个人都更加明艳动人。
许落晚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她嘀咕，“怎么都不说话？”
嘀咕完，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自问自答，“是楼下的展板。”
只有他们两人照片的展板。
这次展板的风格和以前的不一样，许落晚感觉他们两的照片离得非常近，近到她远远看时，还以为是合照。
她对这次的展板效果很满意。
许落晚凑近他，小声道：“我和你说，还有好多人都看见了。”
沈知淮目光微闪，反应过来了她在说什么，他浅浅地笑着，“因为你是第一次进入他们的视线，所以他们对你产生了好奇。”
“不用害怕，等再有几次考试后，大家就会习惯了。”
许落晚点了点头，但她想和他说的不是这个。
“难道他们看的不是我们吗？”
沈知淮一愣，“我们？”
许落晚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是我们。”
“我也没有害怕，我很开心呢。”
“因为我们是一起的。”
沈知淮被她纠正得面上一热。
他点点头，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我也是。”
许落晚笑了，趴在他身边，往他的桌上看，“你刚刚是在思考题目吗？”
“有很难？”
他好像不大开心。
沈知淮看着她，“不是。”
他忽然问：“你以后要考哪所大学？”
“我……”
许落晚没有先回答，“我以后可以一整天都给你打电话吗？”
沈知淮低下头，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他们两，还是不一样的。
他不及她。
“可以。”沈知淮抬目看着她。
“是A大。”
许落晚没有犹豫地说出口。
“A大吗？”冉意咬碎嘴里的糖，“A大……”
她的眼前倏忽一亮，“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是，我们都是。”
“你们……”许落晚本能地看向沈知淮。
沈知淮笑了笑，点点头。
冉意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选A大？C大不是和它并列全国第一吗？你之前还住C市。”
“其实我没考虑过离家近不近。”
因为她知道，她的家人会支持她的一切决定，所以许落晚目光坚定地说：“我想学地质学，选A大更好一些。”
自从顾增明第一次问她以后想学什么之后，她便回家思考了很久。
一开始没这么笃定，但之后，有人和她说：“他很相信她。”
说她很好。
他不是她的家人，这种鼓励的性质不一样。
许落晚看了沈知淮一眼，朝他笑了一下。
冉意问：“地质学？”
“嗯。”
用脚步丈量天下，以所学去探索这片孕育了无数生灵的土地。
许落晚认为，这里面颇有“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风范。
沈知淮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移开目光。
许是昨夜下过雨，今夜的风染了湿气，带了更深的凉意。
许落晚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沈知淮，你要回书店拿什么书啊？”
“……”
“一本数学练习册。”
许落晚回头看，“但我们现在已经路过书店了。”
“……”沈知淮拉了她一把，防止她撞到路灯。
他没回话。
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
许落晚却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送我回家呀？”
她自顾自地说着，眉头又皱成一团，“可你等会儿回去怎么办？你一个人回家吗？”
沈知淮淡淡地笑，“那你要送我回去？”
许落晚闻言立即停了下来，神色认真地和他说：“也不是不行。”
沈知淮忍俊不禁。
他牵住她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没关系，”沈知淮松手，笑着开口：“不用担心我。”
他转移话题，“我写给你的联系方式，你有装进书包里吗？”
“有，”许落晚微扬眉角，“我都背下来了呢。”
沈知淮笑了笑，配合道：“这么厉害啊。”
许落晚一点都不谦虚，“我记性很好。”
沈知淮这次没有送她到单元楼下，他停在了她家小区门口，“进去吧。”
许落晚没有走，“你不和我一起吗？”
“嗯，”沈知淮微微点头，“你自己回去。”
昨天是因为下雨，今天……
他要是再往里面去，总归是不太礼貌的。
他这么说，许落晚也没有再问，她朝他挥挥手，向他告别。
一回到家里，许落晚便尝试着加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她是第一次独自使用社交软件，需要创建一个新的账号。
昵称还不知道叫什么，头像也不知道该换什么。
许落晚干脆先去洗了个澡，然后趴在书桌上，慢慢思考。
放在桌上的手机有了一声振动，是叶善娴给她打来了视频电话。
许落晚按下接听。
叶善娴在学校的办公室里，她把手机放在桌上，笑着问：“晚宝，你能看见妈妈吗？”
“可以。”许落晚坐正了身体，“妈妈有看见我吗？”
“有。”
叶善娴的脸离手机近了一点，眉目尽是笑意，“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宝贝呀，怎么这么漂亮。”
许落晚忍住笑，微微仰头，沉吟了几秒，低头看着她说：“是叶老师家的。”
刚进门的许引舟缓步走到叶善娴的身后。
他弯下腰，看着手机里的人，笑着开口：“我可都听见了啊。”
“爸爸，”许落晚先叫了他一声，然后立马补充了一句，“还有许老师。”
叶善娴笑了一下，“晚宝刚洗完澡吗？”
“不是，洗完好久了。”
“怎么没有吹头发？”
“我忘了。”许落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叶善娴嗔怪，“这样头会痛的。”
说完，她倒是自己先揉了揉太阳穴。
“妈妈，你工作累不累？”
“累，”叶善娴看向她，满面笑容地说：“所以妈妈现在正在休息。”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开始帮她揉肩。
叶善娴看了许引舟一眼，随即又看着许落晚，“你呢？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休息好？”
“外婆说，你现在已经适应了这所学校。”
许落晚点点头，“嗯，我过得很好，然后我还一点都不觉得累。”
她眉开眼笑地说：“我特别喜欢上学。”
叶善娴看着她。
许落晚怕她不相信，她很郑重地向她强调，“真的，因为上学可以看见我的好朋友们。”
叶善娴笑了笑。
许落晚也笑着说：“妈妈，我超级喜欢他们。”
“嗯。”
叶善娴突然不敢正视她。
她怕自己的眼里会生出心疼与愧疚，而她又知道，许落晚从来都不希望看见她这样。
叶善娴按住了许引舟的手。
她站起身，走到了屏幕画面之外。
许引舟安抚性地搂了下她的肩。
他坐在她的位置上，解释道：“晚宝，刚才突然有同事来找你妈妈。”
“爸爸和你聊一会儿，好不好？”
“好。”
许引舟拉开办公桌下面的抽屉，找到一个盒子，随后打开，转向镜头前。
“爸爸之前去了南方出差，那里有很多文玩市场，我特意去转了转，然后给你买了这个。”
“你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说完，许落晚才凑近看了看，“这是什么石头？”
模样是很鲜艳的红色，无纹裂，单单是看起来，便知道质地很好。
许落晚喃喃自语，“好像是玛瑙。”
许引舟轻笑了一声，“所以晚宝这是还没有看清楚，就脱口而出了喜欢？”
许落晚一脸的理所当然，“因为只要是爸爸买的，我都喜欢。”
许引舟颇为无奈地看着她，随即温和一笑，“是南红。”
“哇。”许落晚的眼睛一瞬变得晶晶亮亮。
南红玛瑙又称“赤玉”，曾在古时被用之入药，养心养血，就现在而言，产量极其稀少。
物以稀为贵。
虽然许落晚享受的从来都是捡石头的乐趣，不在意价格，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这种珍贵的。
许落晚激动地站了起来，“爸爸，我超级爱你。”
“嗯，”许引舟笑着点了点头，“爸爸也爱你。”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人，示意她过来。
许引舟让她坐下。
他俯身在叶善娴的耳边，眼睛却是看向许落晚的，他说：“还有妈妈。”
“对，还有妈妈。”
许落晚凝视着叶善娴的眼睛，“妈妈，我也超级爱你。”
“知道啦。”
叶善娴坐得离屏幕近了近，温柔的目光一直看了对面的人很久，然后她才开口：“妈妈很爱晚宝。”
说完，叶善娴的身子稍稍撤离，她笑了笑，打趣地说：“时间不早了，高中生得睡觉了。”
“好。”许落晚和他们一一道了晚安。
电话被挂断。
许落晚垂眸盯着一处发呆，没过一会儿，她抬起头，眨眼，不停地在做深呼吸。
她绝非感知不到叶善娴的情绪。
可该去愧疚什么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始终都爱着她的人，而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的缺陷。
许落晚闭上眼，仍由天花板上的灯光袭进自己的身上。
再睁开眼时，她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是沈知淮。
他问她睡着了吗？
因为她说自己要给他打电话，但是他还没有接到。
沈知淮退出聊天页面。
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下一秒。
许落晚：【现在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沈知淮笑了一下，【可以。】
许落晚给他打了电话，电话也接通了，但是她没有说话。
沈知淮听着耳边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他先开口：“刚才在做什么？”
“洗澡。”
“……”沈知淮红了脸。
他无言以对了。
房间里的窗户被人打开了些许，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人稍稍冷静了些。
许落晚盘腿坐在玻璃柜前。
她看着里面的东西，在问他，“你有等很久吗？”
“还好。”
许落晚对他这个回答有点不满意，她换了个问法，“你有等我吗？”
“有。”
“1902秒。”
许落晚听见了电话那边低低的笑声。
许是有了夜色的加持，又或许是电磁波的作用。
总之，他的声音十分得温润悦耳。
许落晚的眼睛里蕴有了笑意。
她想起自己还有问题没问他，“沈知淮，你的头像是什么呀？”
“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清？”
她靠近玻璃柜，和他说：“我刚才凑在光下看了很久，都没有看清。”
沈知淮被她逗笑，“所以，你刚才是企图让灯光照进手机里吗？”
“我没有……”
许落晚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了。
她一下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说：“不是。”
但他们现在是打语音电话，对面的人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
许落晚寂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笑声。
在她要忍不住生气开口前，沈知淮笑着解释：“是影子。”
他看向书桌一角的照片，“影子的主人是我爸爸。”
“叔叔同意你这样拍吗？”
许落晚从玻璃柜里拿出一块石头，握在掌心，“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呢。”
沈知淮望向窗外。
看不清才是正常的。
只有这样，他才好方便回答别人，“和你们认为的一样，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沈知淮扬眉浅笑，“应该是同意的吧？”
他低声补充了一句，“我还没有问过他。”
许引舟和叶善娴的工作很忙，经常会因为一个研究项目，可以几个月，甚至是半年不回家，有时连接打电话都不方便。
许落晚只当沈知淮和自己一样，于是她温声安慰他，“那你要记得，等再见到叔叔时，记得问问他。”
沈知淮看着照片里的沈青久。
他们每年都会拍一张合影。
这是最后一张。
照片底下的标注时间是两年前。
沈知淮失了神。
原来都过去两年了啊。
夜色撩人，像是在劝说他，令他无由相信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还从来都没有梦过沈青久。
沈青久也都不来找他。
沈知淮笑着点点头，“好，我记得问问。”
“嗯。”
许落晚应完，又在思考，“我还不知道我的头像该是什么？”
“还有昵称。”
“冉意说，昵称是自己改的，想叫什么就可以叫什么。”
“沈知淮，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
沈知淮关上窗户，“叫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自己开心便好。”
电话那边没有动静，他又笑说：“实在不行，可以是名字，名字的缩写。”
他的就是自己名字的缩写。
许落晚好像知道自己该叫什么了。
她说话的语气略有兴奋，“沈知淮，你能不能把电话挂掉？”
“我要去换个东西。”
沈知淮笑了笑，“为什么要我挂？”
许落晚会有奇奇怪怪的强迫症，比如，她不喜欢先挂电话。
“没有为什么，你先挂。”
“快点啦。”
沈知淮听见这声催促，很快顺了她的心意，挂断电话。
挂完，他才想到，明明可以不用挂的。
沈知淮望着玻璃窗上的自己在笑。
她第一次用，怎么他现在也像是。
沈知淮点进了她的主页。
她是去换东西了。
换的昵称。
却是他的名字缩写。
沈知淮笑了一下，手上在打字，【我的意思是自己的名字缩写。】
对面很快传来信息，【对呀，就是你的名字缩写。】
沈知淮：【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许落晚：【为什么要是我自己的？】
沈知淮的手指曲起，轻敲桌面。
他在思考，自己该怎么理清逻辑，才能让她听明白。
聊天窗口里又多了两条信息，是她逻辑的终点也是起点。
【你都说了，叫什么都可以，只要我开心便好。】
【我现在就很开心啊。】
手上的动作倏忽停下，刚关上的窗户又被人打了开来。
沈知淮缓了缓神。
明明这个逻辑闭环是她的，怎么被紧紧圈牢的却是自己。
没过几秒，沈知淮退出她的，点进自己的。
她用了他的名字，他就得换了一个了。
换完，沈知淮关了空调，站起身。
在房间里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之后，他打开房门，下了楼。
冰箱里冷色调的灯光裹住了正在仰头喝水的人，简单勾画出来的侧脸线条越发得冷淡沉静。
片刻后，他喝完水，冷气似是漫进了他的眼睛里。
不止，还有他额前的薄汗。
沈知淮合上冰箱门，手里拿着的半瓶冰水发出了咣当的声响。
他身子抵在流理台上，低头无奈地笑了一声。
真是……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