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彭衡良离开得很早，动静也不大，以至于沈知淮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新来的店长是位热情话多的大叔，知道沈知淮和沈青傅的关系，他一开口，便叫他小老板。
沈知淮笑了笑，“孙叔，您叫我名字就好。”
“哎，”孙叔改了口。
没过几天，就从沈知淮叫到了小沈。
还好他们五个人的姓各自不同，他这么称呼，也不会叫乱。
周末，许落晚来找沈知淮写作业。
“小许丫头啊，”孙叔朝她招招手。
“叔叔好，”许落晚走了过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孙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解释说：“昨天我去闺女那儿看看外孙女，临走前，孙女抓了把糖给我。”
他笑道：“我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些，给你这个女娃娃吃，刚刚好。”
许落晚双手接下糖，笑眯了眼睛，“谢谢孙叔。”
孙叔乐呵呵的，“不谢不谢。”
他年轻时也开了一家书店，后来闺女结婚，他便把书店卖了，给她凑了份好嫁妆。
他妻子去世的早，在这世上唯一的挂念便是自己的闺女。
他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等到外孙女再大一些，他还要忙着带她上学。
许落晚装着满口袋的糖去了书店二楼。
走完最后一层台阶，她看见她要找的人已经坐在了位置上。
许落晚远远地看着他，心里很快冒出了一个坏心思。
她轻手轻脚地绕到书架另一侧，从他身后靠近他们的座位。
许落晚人站在右边，但抬起的手却是轻拍了拍沈知淮左边的肩。
沈知淮抿唇笑了下。
即使是注意到自己右边的光线被遮挡，他也仍然很配合地看向左边。
目光所经之处不见半分人影。
仅一秒，他的眼前便出现了她眉眼弯弯的样子。
许落晚无声问他，“有没有被我吓到？”
“有，”沈知淮笑着点头。
他说得干脆，许落晚却凝滞在了原地。
她明明知道他一直很好看的来着，她还和他说过。
但不懂为何，她现在连他一眼都看不得。看了便想一直看下去，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当初她就不看了。
许落晚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
又是在发烫。
难道这就是喜欢？
许落晚更觉得是自己生病了。
她失魂落魄地坐下，而后又忽然转过头，严肃道：“沈知淮，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好，”沈知淮看着她，眼里有笑，像是融进了窗外的阳光。
许落晚被这光晃晕了脑袋。
她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不再看他一眼。
他说好，许落晚便没有顾虑地寻到他的手，握住。
她很是严谨地先试了试他手上的温度，确认不凉之后，她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怎么样？”
沈知淮抬起眼睫，沉默不语。
见他不回话，许落晚只好又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还没有感受好吗？”
“……”
沈知淮只感受到自己呼吸都在暂停。
“你……”
他急急忙忙地移开视线，不看她，支支吾吾地问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感受，就是最真实的感受。”
“哦，就……很……”
沈知淮说不出来什么露骨的话，尤其是些意味不明，指向不清，很容易造成误会的词语。
哪怕他清楚她什么都听不懂，不会乱想，他也说不出口。
沾点边也不行。
沈知淮抽回手，“就是很正常的感受。”
“正常吗？”许落晚开始怀疑，“我怎么觉得我生病了。”
她问：“你不觉得很烫吗？”
“我是不是发烧了啊？”
“我之前从不会这样的。”
说完，许落晚又用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继而又问：“你能再帮我个忙吗？”
“……”沈知淮拿起笔，“没有发烧，还是写作业吧。”
“哦，”她被拒绝了。
许落晚放下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口袋里拿出糖，“孙叔送我的，我只留一块，其他的都送给你。”
沈知淮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心。
“在看什么？”许落晚握住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说：“我没弄脏。”
沈知淮无言笑了笑。
怎么又笑？许落晚丢开他的手，坐正坐好。
沈知淮倒也不生气，心情十分愉悦的收下她的糖，“谢谢。”
自从她说要送他软糖起，他便能天天收到，一天不落。
许落晚正襟危坐，“不用谢。”
过了元旦，时间便将近学期期末。
放寒假的那天是周五，轮到他们两人值日。
值日中途，许落晚拿着需要在假期前上交的试卷去了英语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徐颜羽一人。
“怎么忘了交？”
徐颜羽翻了翻卷子，见下面还有沈知淮的那份，她又想了起来。
课代表收的时候，他们俩都不在教室。
听说是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许落晚点点头。
徐颜羽摩挲了下手上的戒指，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好奇，“丁老师单独找你们俩谈什么？”
许落晚简要总结出一句，“他让我们寒假也要好好学习，能适度放松，但不要过度放松。”
徐颜羽一愣，而后笑了起来，“是，他说得挺对的。”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开始振动。
徐颜羽看了一眼，没接，反倒是先和许落晚说：“你回去吧。”
许落晚转身离开。
来电自动挂断，接着，砸在桌上的嗡嗡声又重新响起。
徐颜羽深呼了口气，按下接听，“妈，我没有不接你的电话。”
“我只是刚监考结束而已。”
她手在摆弄着办公桌上的钢笔，“嗯。”
“今天放假。”
“妈，我都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和他们家的人一起吃饭。”
办公室的门被外面的冷风吹开，许落晚快走几步，及时按住门，防止它猛地撞上墙壁。
“是，”她身后那道声音里的烦躁不再克制，“是我要和他结婚，但从开始到现在……”
许落晚轻合上门，回到教室。
沈知淮正好刚处理好收尾工作，他拎着她的书包，在教室门口等她。
许落晚从他手中接下书包，背好，“沈知淮，我们今天可以去吃冰淇淋吗？”
许落晚踩着路边的石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心情不好。”
除了信奉“天气越冷冰淇淋越好吃”的这个信条之外，她还信奉，“心情不好就要吃冰淇淋”。
沈知淮觉得这些都是歪理。
“可以，”他笑着应道，应完，沈知淮又接着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是想说，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许落晚听的明白，但她讲不明白。
思考了很久，她踏着石阶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沈知淮。”
许落晚望进他的眼睛，“不喜欢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在一起？”
沈知淮一向淡然的面容上带有微不可察的愠怒。
许落晚没注意到，垂下头，黯然伤神的样子，“可这样好像会很令人难过。”
“徐老师便是。”
沈知淮猜到她或许是在办公室里听见了什么话，气势弱了下去，当即反应过来，“这种问题并非存在标准答案，得看个人。”
沈知淮没有再往下谈论具体的。
他和她一样，都只是旁观者，无法窥见全貌。
但不同的是，她比他有同理心。
沈知淮不想她去为别人而感到神伤。
他身上也有其他情绪。
好的坏的都有。
只不过他的这些都是因她而起，比如嫉妒。
沈知淮转开话题，“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他牵住她的手，“或者还可以去吃炒酸奶。”
“炒酸奶吗？”
许落晚一下子从石阶上跳下来，跳至他的眼前，“好啊。”
离他们最近的一家炒酸奶店铺在商场里面。
许落晚坐在店铺附近的长椅上，满足地捧着盒子，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商场今天有活动，中央舞台的台面上满是人造雪。
许落晚喜欢冬天这个季节，她喜欢看雪，但A市的冬天是不下雪的。
她咬着勺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拿下勺，转头问：“沈知淮，你喜欢看雪吗？”
沈知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他从不在意这些，但他能看出她的心思，所以他点点头。
许落晚笑了，“我也喜欢。”
说完，她的脑袋又去琢磨了点其他与之相关联的事情，像是——
“我好想带你回家啊。”
沈知淮神色倏忽一顿。
许落晚还在琢磨，“你有去过C市吗？”
“嗯，”沈知淮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去年参加过C大的夏令营。”
“去年？”许落晚说话的语气蛮失落的，“要是我去年在那里就好了。”
那她肯定会遇见他的。
这样她就能提前认识他一年。
可她没有。
光是想想，就很难过。
许落晚重新打起精神来，“那你有去过其他地方？”
沈知淮动作生硬地摇了摇头，语气镇定，“还没。”
许落晚放下心，和他说：“夏天不好看，冬天好看，冬天有雪。”
许落晚开始问：“你时间方便吗？”
“拜年会不会很忙？”
“我想带你去我家，我还可以和我爸爸妈妈……”
一个问题都没回答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许落晚立即停下话，紧张着道：“是不是呛住了？”
她抬起手，还没碰到他，沈知淮便站起身。
无形之中离她远了一点。
他没有直视她，只是说道：“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化了。”
沈知淮用着颇不自在的视线寻到一处，又问她，“饿不饿？”
“想吃糖葫芦吗？”
“我去给你买。”
许落晚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她这回学聪明了，及时抓住他的手，抬眸看他。
许落晚微微摇头，“我不饿。”
沈知淮没法挣开她的手，他只能说：“除了糖葫芦……”
许落晚继续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她手上用了点力气，让他站得离自己近一些。
沈知淮有点避无可避，“还想吃冰淇淋吗？”
“不想。”
“……”沈知淮没辙了。
她这么听话，问什么便答什么，可他倒是有了无措之感。
许落晚很不开心，抱怨说：“你都不回答我的问题。”
沈知淮终于低下头看她了。
他稍叹了口气，随即问道：“什么问题？”
他方才都来不及细听她的话，只想到她一切话语的支撑点，就足以使他心下一惊。
许落晚仰起头，“你时间方便吗？”
她过两天就要去C市了，得等过完年后才能回来。
许落晚是抱有私心的。
她想天天都看见他。
沈知淮低下身，单膝碰地的蹲在她身前。
仰视一下变成俯视。
许落晚有些茫然失措。
她想站起来，或者是移动些位置。
总之，她不想用这个视角去看他。
她在他面前，真的太容易暴露出什么了，沈知淮忽而低头笑了下。
他反握住她的手，握紧之后，他才开口：“许落晚。”
和她不同，他手一直带有温度，很温暖，她曾观察过的，他手长得也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弯曲时，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干净不失骨感，还能悄无声息地令她一切的躁动不安消散。
慌慌张张的人终于安静下来，她下意识地回：“嗯？”
沈知淮抬头看她，随之笑着对她说：“下次吧。”
是有点失落的，但许落晚也能理解，“我可以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
“随时随地吗？”
“嗯。”
“视频也可以吗？”许落晚补充了一句，“我想给你看雪。”
沈知淮在笑，“好啊。”
许落晚又问：“你寒假里会离开A市吗？”
她想自己一回来就看见他。
“不会离开，我一直在这里。”
“真的吗？”
“嗯，真的。”
“那就好。”
她都问他这么多问题了，沈知淮忽然也有问题想问她。
他手寻到她手腕处的玉石，细细触摸一番，随即又抬目看她。
沈知淮凝视着她的眼睛，专注而温和，“许落晚，你会让我等很久吗？”
他好像，有点等不及了。
许落晚被他眉宇间温温柔柔的笑意缠绕住，仿若是春风，吹不尽地拂进她的眼眸之中。
她只知盯着他看，良久，才回他，“不会。”
沈知淮仍在看着她。
许落晚脑子转了起来，飞快地计算着什么，然后她和他说：“再等十天。”
“十天过后，我就会回来。”
沈知淮听完她的话，眉眼低垂下去，唇角却是微微扬了起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
沈知淮轻笑一声，含有无法言说的自嘲，他居然还和她说，自己很有耐心。
手里摸着的玉石在他的指尖刻字。
是他的名字。
他非君子，对她，他是存有卑劣心思的。
见不得光，所以藏在暗处。
沈知淮点点头，笑着开口：“好，我等你。”
无妨，他们还会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