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许落晚来说，在哪里过年都没有很大关系，长住在哪座城市，便在哪座城市过年。
今年之所以要去C市，是因为她久住在国外的姑姑一家回来了。
她有很长时间没亲眼见过他们。
姑父是驻外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有时会在电视上看见，姑姑以前是电影明星，和姑父在一起后，便渐渐退出大众视线。
她拍的作品不多，但部部都是经典。
许落晚和她长得很像，特别是那双桃花眼，潋滟有韵致，清澈却含风情。
因为这个，许引溪在年轻时还动不动心生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但后来实在害怕又是一个男孩，于是只能作罢。
许引溪抱了抱许落晚，“乖晚宝，平时都有没有想姑姑？”
“有，”许落晚回抱住她，她补充，“超级想。”
“姑父呢？”
“在忙工作，还没回来。”
许引溪笑着把人带进屋里，“姑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每年都有。”
“谢谢姑姑。”
站在许引溪身边，陪她一起等了很久的人无奈笑了下，他朝许引舟和叶善娴打了招呼，“舅舅，舅妈。”
叶善娴应了声，“繁律以后留在国内了是吗？”
听许引溪讲，他开了家照相馆。
孟繁律走在他们身边，“是。”
许引舟笑了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们说。”
“好，我知道了。”孟繁律微微笑着。
许落晚的祖父祖母都已不在人世，因为是过年，两家人还是选择在祖宅团聚。
这是一座四合院。
C市果然在下雪，雪花落了满院，一层又一层，迷了人眼。
许落晚悄悄走出正房，便看见孟繁律站在院中桂花树下。
他比她大五岁，没出国前，他们俩算是一起长大的。
出国后，也时常会联系。
“哥，”许落晚走到他身边，“你在想什么？”
下雪了，他肩上也有。
孟繁律朝她看过去，笑道：“没想什么，可能……算在发呆。”
许落晚抬头看他。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即使在笑，眼睛里也像是有着悲凉。
她看了看他耳朵上的助听器，随即移开眼，“你在看雪，对吧？”
许落晚踮脚，用手晃了晃身旁这棵桂花树上的枝丫。
树上的雪纷纷扬扬地洒下，她立马笑着跑开。
“哥，”许落晚大着声音道：“这真的会落雪哎。”
孟繁律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雪花，咬牙警告，“阿晚，你等会儿最好不要躲进家里。”
“才不！”许落晚用手抓了把雪，捏成雪球砸到他身上。
她一直在笑，但没有分心，躲得快，捏雪球的手速也很快。
没几分钟，孟繁律就被她砸了一身的雪。
许落晚还很过分地往他身前凑，有点挑衅意味。
孟繁律一把逮住人，一手抓紧她，一手去抓雪。
“哥，我错了。”
许落晚说怂就怂，态度诚恳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繁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里的雪球抛了又接住，接着又抛，似乎在等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许落晚的身子不由向后缩，边躲边仰头喊人，“姑姑，哥哥欺负我。”
“爸爸，妈妈，哥哥他欺负我。”
许落晚想让孟繁律的手松开，奈何她力气不够，只能放声喊：“姑姑。”
孟繁律被气笑了，“就会告状。”
和小时候一样。
大人们也只是出来看一眼，不插手，然后离开前笑着给她加油。
许落晚握着雪覆到孟繁律的手上，并且还很坏地往他袖口里塞了塞。
趁他没反应过来，许落晚顺利逃走。
她现在长大了，不往家里躲，玩累了，就直接躺在雪地里。
孟繁律想拉她起来，她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也躺下。”
“……”孟繁律笑着照做。
他们一起望着天上被云层遮得死死的太阳，不用眯眼，也能看清。
四周寂静，唯闻呼吸的声音。
漫天的雪花飘在他们身上。
许落晚往外呼了口气，等到薄雾散清，她开口感叹说：“哥，我喜欢这样。”
“嗯，”孟繁律轻轻地应着，“有淋雨吗？”
他说：“我还没有。”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许落晚却听懂了，她说：“我也没有。”
她淋过雪，但没有淋过雨。
下雪天不打伞或许不算怪异，但下雨天不是。
她想试，但总有一根弦绷在那里，紧的她不敢试。
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也一样。
于是幼时的他们相视一笑，说这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许落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笑眯眯地发出一条信息。
没过几秒，对面的人便回她，【好。】
许落晚坐起身，给他拍了照片过去，【给你看雪。】
沈知淮看见了雪，还看见她手被冻得通红，于是他说：【很好看。】
【玩够的话，就先屋里吧，外面太冷了。】
许落晚站了起来，十分乖巧，一边点头一边发：【嗯嗯。】
孟繁律还躺在雪地里，双手枕在脑后，微微眯着眼睛看她。
“许落晚妹妹。”
他这一声叫得九曲十八弯的，许落晚放下手机，“怎么了？”
孟繁律：“你在和谁聊天？”
他慢慢吞吞地道：“你的早恋对象吗？”
“早恋”这两个字，他读得很重，听得许落晚直拧眉，“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道：“我们没有早恋。”
“没有早恋？”孟繁律知道她不会撒谎，所以他笑：“那就是你喜欢他喽？”
“我……”
这几天一直盘旋在心里的未解之题又出现在面前，她又想起了那张草稿纸。
许落晚喜欢沈知淮？
许落晚喜欢沈知淮。
许落晚喜欢沈知淮×
许落晚喜欢沈知淮√
问号和句号，叉号和勾号，以及数都数不清的划掉重新来。
那应该是她写过的最混乱的一张草稿纸，可同时也是她耗时最长，努力了一整晚的证明。
孟繁律听完，屈指敲在她脑门上，“拥抱什么拥抱，姑娘家家的能随便抱人吗？”
“哥，”许落晚捂住额头，幽怨道：“你不是生活在国外吗？怎么思想一点都不先进。”
她有理有据地说：“为什么不可以抱？拥抱在一些国家里还是礼仪。”
“礼什么礼，别被人骗回家了都还不知道。”
孟繁律一点都不想给她分析，他心情复杂，心脏不怎么舒服，“不喜欢，这不是喜欢。”
“不是吗？”许落晚放下手，闷闷不乐的。
孟繁律站起身，“走了，回家了。”
许落晚还蹲在原地，“你先回去吧。”
孟繁律低头看她，“真不走？”
许落晚戳了戳地上的雪，“嗯”了一声。
哪怕是许久没见，他也还是能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
孟繁律叹气，蹲下，“这就哭了？”
就这么喜欢吗。
还需要去问别人。
“才没有，”许落晚擦了擦眼泪。
“好了，”孟繁律扶她起来，“喜欢的。”
他说：“阿晚，这种事情不用去推理，只要你能想到，那它便就是存在的。”
“真的吗？”许落晚抬起头来看他。
“真的。”
孟繁律见她笑了，调侃着问：“下一步要干嘛？谈恋爱？”
“不是，”许落晚摇摇头，“是我得追他。”
“他还不一定喜欢我呢。”
“不一定喜欢你？”孟繁律震惊于国内现高中生的恋爱观，他不禁想竖起大拇指赞叹，祖国的发展果真是日新月异，“不喜欢你还能给你抱？”
许落晚点头，“对呀，那是因为他人本身很好，他是个好人，都不会拒绝我什么。”
除了冰淇淋这事。
“……”虽然是亲妹妹，但是孟繁律依然感到很无语。
“啊，对了。”许落晚又添了一句，“我刚才问他，下次见面，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淋雨？”
“他说好。”
孟繁律：“……”
这还不叫喜欢？
他是不是得提前告诉舅舅舅妈，眼前这孩子要谈恋爱了！
手里的手机收到一条新的信息，许落晚看了眼，眼睛马上就笑弯了。
她折身回厢房，“哥，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孟繁律多嘴问：“什么事情？”
许落晚捂紧手机，“秘密。”
孟繁律：“……”
他分明看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了！
许落晚快步走回房间，还不等进门，她就已经按下了接听，自然来不及去找视频角度。
沈知淮没看见人，只听见她的声音，她在念他的名字，声音轻快，叫人听出愉悦，“沈知淮。”
“嗯，”他问：“你在哪？”
许落晚身上还有点雪，不敢靠近床，只能坐在椅子上，“在家。”
她终于调整好了角度，“你怎么突然给我打视频电话了呀？”
“……”
因为他把她发给他的照片重新看了几遍，然后他发现她身边似乎还有着别人，照片右下角的那只手，很像男性的手，而且还很年轻。
沈知淮看着她，“刚才在玩雪？”
“好玩吗？”
“好玩，”许落晚不住点头，“可好玩了。”
沈知淮这几天在沈家老宅，方才正跟着宋云芙在祠堂里抄写经书。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宋云芙停下笔，蘸墨，没有看他，只是笑着道：“先去忙吧。”
沈知淮应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手上一直拿着把玩的黑笔在此时断了笔尖。
他垂下手。
果然呢。
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理智在疯狂叫嚣，磨得人丢了分寸，沈知淮笑了笑，“是吗？”
他轻声道：“还挺让人羡慕的。”
“羡慕什么？”
许落晚不喜欢他的这个说法，“不要羡慕，等下次。下次我们俩一队，不然我打不过哥哥。”
许落晚离屏幕近了近，“你说过的，下次要和我一起来的。”
沈知淮听清她的话，怔了几秒，随之敛眸淡笑起来。
她曾说，她有一个表哥。
许落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沈知淮，你在笑什么呀？”
她好像又要发烧了。
不对，这种感觉叫作喜欢。
许落晚的唇角也忍不住扬起。
她问：“你那里是不是很暖和？”
他穿的少，是衬衫，没有很板正，可能是人清瘦的缘故，倒是显得几分松垮，令许落晚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松散随性。
看她时，是撩起眼皮不紧不慢地瞧上一眼，眼眸安静深邃，几缕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乖慵之气无以复加。
衬衫上靠近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扣，这让许落晚轻而易举地看见了，她最喜欢看的东西。
沈知淮也离屏幕近了一些，笑着应道：“是。”
他没把手机拿在手上，而是搁在书桌前，近了和她说话，需要微微弯腰。
衬衫的领口不免敞开了些。
他里面好像没穿衣服。
许落晚啪的一下把手机盖在桌上。
空气里溢有几道笑声，很轻很浅，但却久久萦绕在许落晚的耳边，扰得她心神不宁，不可抑制地红了脸。
其实许落晚想的并非是非礼勿视，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她难免会不好意思。
所以她去拉了窗帘，然后躲到最暗处，询问说：“你能不能离得再近一点？”
“就像刚才一样。”
“我刚才没有看清。”
她不仅有一双乐于欣赏美的眼睛，她还有着很大的胆子。
“……”沈知淮红着耳朵拒绝，“不能。”
许落晚还是躲在角落里，“好吧。”
听语气，甚是遗憾。
沈知淮：“……”
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怕。
沈知淮笑了一下。
他似乎很爱笑，许落晚蹲在角落里，视线半分不移地黏在屏幕上。
这儿一点都不暗，这儿有光。
沈知淮看她这愣神的模样，不免开口：“不要蹲着，去……”
“啊？”许落晚注意到他嘴巴动了，呆呆的双目终于有了焦点。
“嗯，好。”她直接就地坐下。
沈知淮被她逗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整，“我的意思是去坐在椅子上。”
“不要，”许落晚拒绝，“我不想离开这儿。”
沈知淮想了想，又和她说：“那你可以把椅子拿过来，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凉。”
他问：“好不好？”
“好，”许落晚点点头，去把椅子拿过来了。
沈知淮又道：“把窗帘拉开吧，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许落晚又拒绝，“我不想拉开。”
这样看他，刚刚好。
沈知淮抿了下唇，温声开口：“拉开吧，不然我看不清你。”
许落晚才不管他能不能看清自己，她只想看他，所以她说：“没关系。”
沈知淮：“可我想看你。”
“不行吗？”
他一用这般柔和的语气与她说话，她就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许落晚去拉开窗帘，“行。”
仅她刚坐下，房门又被人敲响，是孟繁律。
“阿晚，吃饭了。”
“……”许落晚不想理，她现在特别烦闷。
没人告诉她，等她干完活后会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她很烦。
“阿晚？”孟繁律又敲了两下。
她要是再不回应，他就得去窗边看看了。
沈知淮听见了他的声音，“去吃饭吧，”他看着眼前的人，浅笑说：“等会儿还可以再打。”
许落晚沉默地扫他一眼。
沈知淮笑了笑，“只要你方便，随时都可以。”
说完，他还在浅浅地笑着，“不要心情不好，可以吗？”
“嗯。”
许落晚知道自己这样错了，于是她很快应了外面的人，“马上。”
孟繁律走到窗边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对刚出房门的人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睡着，”许落晚实话实说，“是我没有及时回你，对不起哥哥。”
孟繁律笑了，“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过是迟一分钟早一分钟的问题，哪有那么急。”
他问：“刚才在干嘛？”
“打电话。”
“……”孟繁律都不用接着再问，他现在觉得急，很急。
许落晚看了看他。
她还有事情没问沈知淮。
这件事情也很急。
所以她拿出手机打字，【你什么时候成年？】
许落晚盯着这几个字仔细看了三秒，删掉，重新打，【你介意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