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幕低垂,虞长生静静地行在甬道里,木子跟在身后,面色有如行窃,担忧不止。

    “殿下……”

    前方便是牢狱,虞长生从木子手中拿过金创药等外伤敷药,对她道:“无需担心,你且等在此处。”

    “殿下!”木子急忙拉住虞长生的衣袖,“真要去?”

    “可是皇上下令不许任何人探望,殿下只怕进不去……吧?”

    虽如此说,但木子也无甚虞长生必然进不去的把握,有时她觉得,虞长生不怕森严宫规矩,胆子出奇的大,那时吕非离在山海殿外受杖刑,虞长生也是说把他拉走便拉走了。

    “无事,实在进不去便算了,”虞长生低声喃喃,“也算对韩姨有个交代。”

    言罢,她独自前往牢狱大门。

    银色的月晖洒在门前,掠过高大的木门,变得森寒阴冷。

    虞长生一靠近,便被侍卫横刀拦下。

    “来者何人?”

    虞长生拿出手中腰牌:“我乃南山公主,前来探望大将军之子吕非离。”

    侍卫核对身份腰牌,后向她鞠躬行礼:“公主殿下,任何人不得探视吕非离。”

    虞长生收回腰牌,面不改色道:“我奉皇命而来。”

    “请殿下出示。”侍卫一板一眼道。

    虞长生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相较于这个一本正经的侍卫,身旁那个在见到她的腰牌时,表情灵活许多。

    后者是个中年人,与虞长生对上视线,便笑笑点头。

    “口谕如何给你等看?”

    板正侍卫眉头一皱:“这……”

    他略一停顿,道:“若是如此,恐恕属下难以从命。”

    “啧。”中年侍卫杵杵他的手臂,面有责怪,而后对虞长生道:“殿下,如今多事之秋,皇上前些日子震怒……”

    他话未说完,但已言尽于此。

    皇上前脚将吕非离下狱,且怒起滔天,后脚又派人来探望,实属矛盾。

    “我知晓你们的担忧,”虞长生停下话口,露出些许微笑,瞧着颇有深意,“但天子之心,若是人人都能摸透,可还了得。”

    两人面色一凛,虞长生继续道:“你们可想过皇上为何是口谕?”

    “正如二位所言,皇上前些日子震怒,且明令禁止探望,但你们应当知晓皇上平时待将军府如何,待吕非离如何。”

    “皇上当时怒上心头,如今冷静下来,便有不忍,特地着我来此。”

    “你们若执意要文书手谕,我也须得谅解,不能令你们为难,只好去求一道。”

    虞长生弯起眉眼,笑得体贴。

    那侍卫正要附和应好,被中年侍卫眼疾手快拦下,脸上堆起笑:“殿□□恤我等,实在感恩,既是如此,殿下请进。”

    虞长生颔首道谢,随着他一路踏进牢狱。

    路上阴森感愈发浓重,昏黄的烛影映在墙上,摇摆不定,仿若幽幽招魂。

    鼻端送入血肉与雨水入泥的腥气,惹得她微微蹙眉。

    转过几个弯时,侍卫向她殷勤指向最前头的牢房。

    虞长生回身道:“可否给我些时间。”

    “那是自然,属下告退。”

    见侍卫走远,虞长生长吐一口气,凝了凝心神,不欲在吕非离眼前露出破绽,也不想被看出些别的什么。

    她只来送个药,看吕非离还算无恙,即可。

    抬步迈向牢房时,她听到有人说话。

    “真是天助我也。”

    虞长生拧眉,放轻脚步,视线里出现牢房中的模样。

    吕非离趴在稻草铺就的木板床上,闭目蹙眉,身上的衣服发皱,脊背处洇出湿红褐色。

    他身旁坐着一个狱卒,放在说话的便是他。

    狱卒没有发现虞长生的到来,手上端了瓷碗,将之倾倒在吕非离背上。

    昏迷中的吕非离被刺得无意识地闷哼出声。

    “你在做什么!”

    虞长生忽然道,从开着的房门疾步入内,一把夺过那碗不知何物的液体。

    放在鼻端一闻,一股咸味。

    狱卒被她唬了一跳,见她面生得很,又是女子,壮胆质问:“你是何人?敢入这间牢房。”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虞长生上前一步,目光笔直地望着他:“你既知闲人免入,为何不想想,我既来,便不是你能过问的身份。”

    狱卒回过神来,品出虞长生话中所言,忙道:“属下有眼无珠,望贵人恕罪。”

    虞长生端起瓷碗:“这是何物?”

    狱卒眼睛一转,讪笑道:“属下预备喂水给吕公子。”

    “你有心,瞧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料想喝不来你这碗水,”说罢,虞长生将它递至狱卒身前,“你一番心意不可辜负,便喝了罢。”

    狱卒愣住,撇了撇那碗清水,心知虞长生起了疑,只好端来喝下。

    见此情状,虞长生大约确定,那是碗盐水。

    狱卒故意浇灌在吕非离背上,叫他熬痛难耐。

    此种法子,不算蠢。若非恰巧她来,定然也看不出吕非离受过此罪。

    “贵人,属下便不打扰您,这就退下。”

    “等等,”虞长生喊住他,伸手一指吕非离,“他昏迷多久?伤了哪里?这几日可进水米?”

    “他送来此地时,背上和臀上接受了廷杖之刑,来的当夜喝了点水,半夜便高烧昏迷了,中途时睡时醒的。”

    “你们为何不叫御医?”

    狱卒犯了难,悻悻道:“这……皇上不准别人来探望,我等也不好自作主张去请御医。”

    说罢,他赔上一张笑脸去望虞长生,只见她面目如常,不见蹙眉也不见瞪眼,偏生瞧得人冷冰冰,心想此人不是善茬。

    不是不敢请御医,只怕就如闲话宫人所言,东宫打了招呼,要整吕非离一顿。

    她压下心中怒意,命人拿来干净的衣裳,打来清水和一应器具。

    牢房中只剩二人时,虞长生探手去触吕非离的额头,滚烫不已,朝下一望,伤口未做处理,血水和破烂的皮肉已与衣物相连,洇湿一片。

    虞长生深吸口气,将眼中酸意逼退,用剪刀裁掉周身的衣物,露出纵横交错的后身,其上道道血痕,皮肉翻肿,还有些衣物粘在伤口上。

    虞长生将灯盏移到木板上,仔细地撕掉那些粘住的衣物,眼见吕非离脊背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攒动,口中逸出几下痛楚的气声。

    待她将伤口的衣物清理干净,更深露重的秋夜,她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虞长生抬手一抹,余光瞥见吕非离缓缓睁开了眼,目光迷离,唇上干得开裂。

    “真狼狈。”虞长生道。

    听不出喜怒。

    吕非离视线模糊,只觉眼前一盏灯亮得刺眼,似在瞳仁里放了一把火,耳边语调平淡,却叫他听出一抹怨怼。

    渐渐地,金乌般的火团中,晕出一道纤薄的影子,他偏转视线,见那人垂下一头乌黑的如瀑青丝,清减的面容在暖黄的光晕中,如暖玉生烟。

    “你……”吕非离喃喃出声,嗓子嘶哑难听。

    虞长生没有应他,心无旁骛地清理伤口的污血,她非专业的医士,下手间,难免让他痛上加痛。

    她余光可瞥见吕非离高高拧起的眉头,还有手臂上鼓起的青筋。

    “忍一忍。”末了,她叹息道,尽量下手轻点再轻点,最后倒上金创药。

    尖锐的刺痛袭来,当吕非离缓过一阵后,觉出背上微凉一片,地上全是他的衣物碎步,以及晕染在盆中的血水。

    他的伤……吕非离脑中闪过什么,神色一变,露在脸上的却是轻微无力的神态。

    “我的衣服……”

    处理完这些伤口,精神高度紧张的虞长生有些累,未听清他的言语。

    她略微低下头:“你说了何话?”

    看着靠近的虞长生,吕非离手指蜷缩,嘴唇无力地蠕动几下,望向地上的碎衣。

    虞长生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明了,转过身,背对他。

    “只是处理伤口,别纠结。”

    余光瞥见吕非离面上似仍不自在,只是最后不知想通了,还是放弃了,只蹙眉望着晃动的火苗。

    不知何处吹来阴风,烛火猛地一晃,吕非离眉头拧得更深,觉知身后一片凉意。

    想着他身后空无一物,吕非离陷入了恍惚。

    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似乎总是以一种难以启齿的模样出现。

    “等你伤口晾一晾,便叫人来替你换衣。”虞长生目视前方,做一回真君子。

    “放心,不会说出去。”

    末了,她又道。

    想起什么,虞长生问道:“你肩上的伤口可好了?一道把药上了?”

    自医馆一别,两人近有一月未见,虞长生拿不准他的伤口是否愈合。

    “好了。”吕非离道。

    话到此处,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虞长生在医馆时说的话,抬眼望去,虞长生的眼睑在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烛火暖晕中,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看起来,似在百无聊赖地发呆。

    回想起从前的种种荒唐,吕非离从来不知,在她的出格举止里,藏着她的真心。

    他不知道,虞长生为何喜欢他。

    诧异,难言,怅惘,还有些别的什么,他说不清。

    最后落在心头上的,是他在想,虞长生会不会难过。

    他,其实不想看见虞长生不快乐。

    也许脑中闪过一阵荒谬的念头。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秦微雨,而是虞长生,便好了。

    皆大欢喜。

    可,事与愿违。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察觉时间过去许久,直至虞长生微微偏头对他道:“我喊人来给你换衣服,然后便走了。”

    闻言,吕非离心念一动,忽视了一个一直以为未曾想到的问题。

    “皇上禁止任何人来此看我,你是如何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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