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园中去离索宫，会先经过南山殿。

    宫人见虞长生行色匆匆，一时不知何解，待虞长生从卧房中出来时，便拉住木子的胳膊。

    “你留在此地，不要乱跑。”

    木子听出虞长生的交代之意，惶急道：“那殿下要去作何？”

    “我去离索宫……”如果可以，她要把虞致送出去，“整个皇宫，现下无甚身份之人最安全，虞见末没那个功夫来找你们。”

    木子闻言变色，再欲开口说话，被虞长生摁住手背，她眉心一压，语带严厉：“听话——”

    虞长生拉过木子，将她抱在怀中：“待一切事了，我们回淮州！”

    木子啜泣着点点头，手尚未来得及扯住虞长生衣袖，她便抽身而去。

    离开南山殿，虞长生疾行至离索宫。

    “虞致——”她连名带姓地唤人，喉头灼热，焦急恍若一把火，呛得她咳嗽起来。

    “殿下来了。”张氏笑说，从屋内转出身，见虞长生呛咳不止，忧虑道，“快给殿下看茶，殿下身子又不好了？”

    “小致方才玩脏了衣裳，正换着……”

    虞长生抬手打断张氏的话，压住咳嗽和涌上来的一抹腥气：“……别换了，快把他带出来！”

    张氏不明所以，但被虞长生严峻的神色吓着了，忙让宫人把虞致带来。

    恰逢这时，有人敲响殿门，铜环撞在木门上，陡然间促使虞长生面容冷冽。

    ——“开门！皇上有旨，请离王前去相见！”

    离索宫向来惹不起任何人，不待张氏吩咐，宫人们便自行前去开门，毕竟他们知道，张氏会点头。

    “不要开门！”

    宫人诧异，回过头，发觉说话的是虞长生，她刻意压低声音，但叫在场之人都听出里头的严厉。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张氏惶惶无措。

    这时，虞致从屋子里出来，口中开心地喊着：“皇姐！你来了！”

    见到虞长生后，眉眼上的笑意未及放大，孩子的敏锐便让他察觉到氛围不对。

    敲门声仍在继续，虞长生长话短说，不亚于在离索宫内扔下一颗炸弹。

    “大臣逼宫，皇上鱼死网破，命令禁军围住皇城。”

    众人神色大变，虞长生方要对虞致说跟她走，幸运的话，还能跟在秦微雨身后逃出皇宫。那边张氏已率先回神，大约一辈子从没那般果决、雷厉风行过。

    张氏将虞致推向虞长生：“你们快些从偏门走！我会拖住他们一时半刻。”

    虞长生愣住，心中一堵，然时不我待，不顾虞致的无措不舍，将人带走。

    二人原路返回，所幸虞见末只道要去离索宫接虞致，别处行宫及甬道内虽有巡防，却暂未接到抓人的命令。

    今日百花宴，贵人来往，虞见末与虞致在宫中又算得上“生面孔”，被他们瞧见，也只当寻常小姐公子。

    虞长生不敢放慢脚步，一弱一幼便这般“畅通无阻”，就在她觉得不可置信、快要行至宫门时，遇上了秦微雨与韩芷。

    “长生！”韩芷脸色微白，但尚算镇定。

    虞长生拉住她伸过来的手，越过她肩膀看向身后的秦微雨：“你们还没出宫？”

    秦微雨点头：“出不去了。”

    虞长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宫门。

    青天白日，宫门紧闭，城下的侍从比平日多上一倍，已戒严。

    “那找地方躲起来？”虞长生提议。

    秦微雨摇摇头：“不行，必须出去，我若与陆行止同在宫中，太过被动。且虞见末手握禁军，我们必须去周边城镇请兵。”

    秦微雨拿定主意，面向虞长生，正色道：“我身边有暗卫，他们会拼死护我出宫。”

    “那秦小姐请速速出宫，迟则生变！”韩芷回身对秦微雨道，后者说出此话，便是无法带她们一起出逃之意。韩芷明事理分轻重，自不会要死要活地央求秦微雨带上她们。

    说罢，她便与虞长生站在一处，表明相送之意，下一瞬，又被重新推至秦微雨身旁。

    韩芷不解地回头，却见虞长生轻轻一笑：“她那话的意思，是只能带你一起走。”

    韩芷神色一变，在虞长生和秦微雨二人之间望了望，似要开口换人，眸光忽地一滞。

    虞长生顺势回望，倏然瞪大眼睛，一只利箭破空而来，身后跟了大批禁军。

    那箭来得迅猛而无声，不及虞长生思考，她已扑至韩芷身前，下一瞬，箭镞破开皮肉，钉进她身体里。

    两人被箭势带倒在地，耳边响起韩芷与虞致的惊呼。

    虞长生屏住一口气，忍痛往韩芷宽大的袖袍里塞入一样东西，趁她抱住自己时，对她低声耳语了一句话。

    话毕，虞长生翻身至一旁，抬头望向秦微雨：“……带她走！”

    身后禁军见放倒一人，便再未放箭，想来只是借此拖住她们的脚步。

    韩芷被横生的变故与虞长生肩背上汩汩流出的血吓得面色全无，眼睑凝泪，慌张呼喊她的名字。

    禁军冲上来，人群中传出一道命令。

    “抓住秦微雨与韩芷！”

    果然，现在有身份的人更危险，她和虞致这种无权无势的人，大约只等瓮中捉鳖，反正虞见末已封锁皇城，谅他们逃不到哪里去。

    她猜测着虞见末的心理，秦微雨已将韩芷拉起身，马不停蹄地跑向前方的城楼之下。

    身后凌空落下六人，穿着统一，拦住冲上前的禁军。

    宫门口的禁军察觉不对，列阵要将秦微雨等人包围，又有六人出现，挡在二人身前，替她们开路。

    陆行止手底下的天罡十二人。

    他们一半在一座宫门下开路，另一半在第二座城楼下殿后。

    虞长生咬牙忍住肩背上的痛楚，将吓得泪流不止的虞致带到城楼下，靠墙而坐，以防被天罡和禁军波及。

    他们如潮水般围住城楼下的天罡六人，无暇顾及那一伤一幼。

    “皇姐，我们逃去哪里……”虞致顶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眸中蓄满了泪水，嘴巴吓得微微发抖。

    虞长生抹去他脸上的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小致自己跑吧，随意躲在哪处。”

    “那皇姐你呢？！”虞致焦急道。

    “……我受伤了，跑不了，何况虞见末不会对我怎么样，”虞长生随意道，“毕竟我手无缚鸡之力嘛。”

    虞致还要说话，忽地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叫出声。

    一个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他们脚边，眼睛正对着虞致。

    虞长生望了一眼，不由得心下骇然，这么多人围攻六人，他们打架打得还能取人首级。

    虞长生忙捂住虞致双眼，他吓得紧紧抱住虞长生，动作间拉扯到肩上伤口，鲜血直流，染湿衣裳。

    胸前虞致瑟瑟发抖，背后皮肉钝痛，虞长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刹那间苍白如纸。

    虞致吓成这般，宁愿与她呆在一处，也不愿无头老鼠般在宫中乱窜。

    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虞长生虚弱地想到。

    耳边充斥着短兵相接之声，虞长生渐渐麻木，看着尸体堆叠起来，一具又一具，全是禁军。

    她回头望了一眼，对面同样人潮如蚁，禁军团团围住秦微雨等人，却不得近身分毫。

    “阿茫！”

    身旁陡然震天咆哮，让她麻木的四肢渐而觉察到一丝疼痛与心惊。

    天罡十二人之一，卒，手中长剑刺入两名禁军身内，做了个串儿。

    阿茫维持着生前最后的姿态，目光狠戾，双手垂落，却没有跪下。

    这一声咆哮，震住了四周禁军。

    这日仿若倒春寒，天色阴翳，宫中肃杀。

    阿茫的死触动了其余天罡者，各个如厉鬼化身，杀伐之气凌厉如刀。

    他们身上已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禁军虽已折损大半，然，结局可见。

    虞长生手脚僵劲冰冷，见他们重又兵刃相接，温热的血舔过刀口，如泼墨般溅了她满身，在她白如纸的脸上，铺出几朵血花。

    那禁军仰倒，砸中虞长生的脚。

    她不惊不怪，仿佛只是人流如织时有谁不慎踩了她的鞋面，把脚收回来便好。

    这厢的禁军越来越少，天罡阵里的人也愈来愈少，虞镇在她怀中如一只雏鸟，埋在大鸟羽翼之下，企图窥得些许温暖，将身后的尸山血海抛诸脑后。

    一阵风来，混着浓烈的血腥气，地面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腥气钻入虞长生鼻尖，胃里强烈的恶心之意让她忽如鲠在喉，一声滞闷的哼声，她吐出一口血来。

    【大决战之时，天罡阵十二人威风凛凛，刹住吕非离在沙场上如入无人之境的气势，将其困住，最后为陆行止、秦微雨与他的决斗护阵。】

    【如今，他们死在了此地。】

    【你改变了剧情，发展越来越混乱了。】

    骤然听见系统的声音，虞长生勾起唇角，冷笑一声：“你居然还在？”

    【我们保持交流的能力还在，只是不能对你施行禁令。】

    虞长生又咳出一口血，她抬手一抹：“你来劲怪我了？他们保护的是我？还是我下令要禁军杀他们？”

    “我这边牺牲死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叨叨。”

    系统似乎只是感慨，无甚意义。

    【城门已开，她们要出去了。】

    随着系统的话音落下，虞长生模糊间似乎真的听到了城门打开的声响。

    她的血滴到虞致后颈里，惹得对方微微抬头，白着的小脸更白了。

    “皇姐……”虞致呜咽道，如一只受伤惊慌的小兽。

    “……你是谁？！”

    听见怀中虞致的话语，虞长生不由得低头，才发现他正看向身旁。

    她顺势望去，一人着宫女装扮。

    “……空雀？”

    “殿下，我带你们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