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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一辆马车在宫门处停下。

    秦微雨掀开门帘,被侍女扶着下车。

    侍从检查马车内外,指着那昏睡在椅子上的人问:“秦小姐,此人是怎么回事?”

    秦微雨道:“他是侯府管家,身子一直不大好,我求宫中御医帮忙让他给我们管事看看。”

    侍从听罢,放她们一行人入宫。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宫中,秦微雨撇了一眼顶着假面的许如常。

    许如常已被喂了药,暂时昏迷不醒。秦微雨要悄悄地把他送入金陵卫,再把容亭换出来,如此一来,即便许如常醒来,除了自己回到宫中,其余一概不知。

    秦微雨特意在今日支走吴良。她手中握着令牌,可毕竟得来不正,在与先帝相关的事情上,也不敢放心用吴良。

    至监牢门口,她差遣一名金陵卫将人搬进牢房。

    一炷香后,那人又被搬回马车上。

    众人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秦微雨带一个昏迷的人去看许如常做甚。

    马车驶离金陵卫,容亭从椅子上坐起身,睁开的眉眼里带着戾气。

    “虞长生所言是什么意思?”

    听得容亭劈头盖脸的问题,秦微雨神色微僵。

    “我父亲……”容亭捕捉到了那丝僵硬,在牢中尚且镇定自若,此刻仿佛逼仄得他难以忍受。

    “我不信……”容亭愣愣道,无意识地摇头,即使他内心知道,虞长生说的是对的,秦微雨和陆行止没有借机提出重申丞相案,便是其中有问题。

    可他仍不能相信,下意识地否认。父亲他明明清廉正直……

    秦微雨微微叹息,沉重地拿出一叠纸张:“……你自己看看吧,当时我们从金陵卫得到这份证据后,以防万一誊抄了一遍,虽然少了先帝的玺印和虞见末的画押。”

    容亭一把拿过文件,将信纸捻出了折痕。

    信上罗列了丞相如何帮助太子与北疆合谋,一桩桩一件件,翔实地不像造假。

    容亭面容紧绷,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秦微雨放缓语气:“离开上京吧,天大地大,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活完下半生。”

    “就算不为你自己,也想想我们吧,自你刺杀先帝起,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把你捞出来。”

    秦微雨语重心长:“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希望你过得好。祸不及子女,别再背负那些仇恨了,丞相与先帝之间的账很难算得清。”

    沉默良久,容亭近乎呢喃道:“若我父亲是太子,虞见末是丞相,皇帝是不是就包庇我爹,而去抄斩虞见末了。他不是……保下虞见末了么。”

    秦微雨语塞。

    一滴泪打在信纸上,洇湿上面的笔墨。

    秦微雨捏了捏容亭肩膀。在丞相案中,他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心中执念丞相蒙受不白之冤,事后得知父亲并非清白,可这桩案子里,另一个罪人却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最后还做了一两个月的皇帝。

    世间事,为何会这样。

    马车不算狭窄,此时却被沉闷与痛苦填满,令人如坐针毡。

    再没人说话,只能听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一片岑寂中,忽传来一道喝令。

    “停下!车上人的下来!”

    二人瞬间一扫苦闷,目光凌厉如狼。

    秦微雨没有掀开窗帘,觉出声音有些熟悉,问外头驾车的侍女道:“何人喧哗?”

    侍女侧过身子,低声道:“小姐,是吴大人,他还带了一大批金陵卫来此,堵住了我们的马车。”

    吴良?他来做什么?

    秦微雨朝容亭使了个眼色,后者装晕倒下,她微微撩开车帘,果然看见吴良腰间别刀,一群金陵卫围住这辆马车,数丈开外则是宫门。

    “吴大人,出什么事了?”秦微雨问。

    吴良掠过秦微雨,从缝隙里看到一双男人的腿。

    “有人检举,说一辆驶出宫中的马车上载有犯人容亭。于是我率金陵卫来此。”

    果然比起得到不正的令牌,吴良会更效忠于虞镇,只是,真有人检举,还是他发现了?秦微雨按下心中疑惑,泰然自若道:“吴大人怕是误会了,我这马车上没有容亭。许是其余人的马车?”

    不等吴良再开口,秦微雨以行动自证清白,走下马车,打了个请的姿势:“吴大人可以搜查一番。”

    看到那人昏迷,吴良朝秦微雨投去疑惑的目光。

    秦微雨加以解释,面上带笑。

    吴良瞥向那人,面容苍老,不是容亭。他走下马车,秦微雨迎面问道:“如何?”

    “出宫吧。”吴良言简意赅。

    秦微雨不动声色地松懈肩膀,马车又往前行了一丈,金陵卫落在了身后。

    方才吴良搜车时,已招来宫门处的禁军。马车被两方人马搜过,可直接出宫门。

    马车驶入城墙之下,车内二人一言不发,耳边传来市坊的喧嚣,与宫内的肃静相比,仿佛两重天,令人心中升起不真切之感。

    秦微雨仔细聆听市坊的动静,觉出手心微有冷腻,才明白自己竟出了冷汗。

    “等等。”

    秦微雨心头一滞,猛然攥紧手心,抬眼。

    她听出这道声音——虞长生。

    倏忽大风起,车帘陡然掀起,没了阻碍,二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虞长生立于宫门之下,直直望着秦微雨。

    “容亭刺杀先帝,犯下死罪,秦微雨几次三番纵他出逃,罪不可恕!抓住他们!”

    禁军一时摸不着头脑,这马车上分明没有容亭,几人犹犹豫豫地按住腰间刀。

    “殿下,方才金陵卫与禁军一起搜过了,根本没有容亭,你屡次污蔑我,究竟何意?”秦微雨冷声道。

    “怎么了,你又想说我因为联姻之事故意刁难你?”

    秦微雨没说话,自然不想再用这种借口,没想到虞长生却点了点头。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我就是故意的。”虞长生微微一笑,秦微雨在她眸中看到了满满的恶意与仇恨。

    虞长生举起象征天子身份的腰牌,环视一周沉声道:“皇上有令,捉弄刺客容亭与从犯秦微雨,胆敢不从,杀无赦!”

    看到那块皇牌,秦微雨脑中霎那间闪过一个念头——扳倒虞见末,她和陆行止真的是赢家吗。

    禁军顿时一凛,纷纷拔刀围住马车。

    秦微雨率先走下马车,顺势望向身后的金陵卫。他们长刀在鞘,静静围观,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很好,金陵卫只看令牌不看发号施令之人,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此地离宫外几乎一步之遥,只要金陵卫不插手,她和容亭皆能逃出去。

    容亭被禁军弄醒,拉下马车。他一面昏沉一面咳嗽。

    秦微雨转向虞长生:“殿下,我并非违抗圣旨,只是抓人也要讲究证据,他分明是我府上管事,怎么会是容亭?”

    “撕掉他脸上的皮。”虞长生不与秦微雨浪费口舌,直接命令禁军。

    此话一出,人群略有哗然。他们根本没想过易容这个可能。

    虞长生眼也不错地盯着秦微雨,后者面目虽冷,却算得上镇定,似乎摆明了他不是容亭。

    撕拉一声,禁军纷纷看向容亭,瞪大了眼睛。

    秦微雨随之侧首,身旁的面容年轻,却十分陌生,并非容亭的长相。她压住嘴角,回望虞长生:“殿下,此人可是容亭?”

    “……不是。”

    “那我们可以走了?”

    “既然他不是容亭,你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地带他出宫?”

    “他是我的得力属下,恐殿下用他威胁我,逼我交出容亭,可我并不知容亭在何处。”

    秦微雨娓娓道来,答得毫无破绽,怕虞长生发现他是假的许如常,也怕她用此人要挟自己,所以要趁虞长生不注意时,带他离开。只是没想到还是打草惊蛇。

    还好,她留了一手,让容亭带了两张皮。

    这一招太具迷惑性。一般人在笃定一件事情,遭到事实的辩驳与推翻后,便不会再去怀疑它的真伪。

    “还有什么疑问吗,殿下?”

    “自然有,”虞长生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嘲笑对方愚蠢的笑,“你懂得人的内心所想,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既然不是容亭,以真面目示人即可,何必易容!”

    无形中仿佛一道雷劈在秦微雨脑中,先前无懈可击的逻辑被击碎,宛如从前一直秉持的真理被打破,她掉入了自己布下的名为“谨慎”、“后手”的陷阱。

    若真是自己的属下,何必再给他易容。

    她和容亭一心想瞒住身份,却忽略了最简单的道理。

    “来人!拿下!”虞长生一声怒喝,唤醒了愣怔的秦微雨。

    容亭率先回神,一把勒住秦微雨,匕首抵在她颈侧。

    禁军被横生的变故拦住脚,不明白局势怎突然变了。

    容亭一手撕下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对上虞长生的双眸:“你不可小觑。”

    接着,容亭高声道:“秦微雨为我协迫、救我出宫,现在远安侯府嫡女之命握在我手中,谁敢轻举妄动!”

    后方的金陵卫见势不对,以吴良为首,加入战局。

    吴良道:“放了她!”

    “放我出宫,我自然放过她!”

    “我若不放呢?”虞长生插话。

    “秦微雨是高门之女,你不顾她之生死,传出去,会寒了多少朝臣的心,你那弟弟不是才登基?”容亭狞笑。

    “是吗?”虞长生笑笑,“我以为父皇做的那些事,已经够寒大臣们的心了,我做这些,约莫不够格吧。今日但凡换个人来,或许都能为了保住秦微雨而放过你,而我们几人,对此间种种心知肚明,你用秦微雨来威胁我,大错特错。你们窝里斗,我也乐意看戏。”

    “抓人!”虞长生一声令下,要禁军不顾秦微雨生死。

    “金陵卫!”秦微雨猛地喝道,“不能让容亭杀我!”

    金陵卫霎时间调转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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