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见末正重复着每日的咒骂事宜,骂父皇苛责,骂虞长生心机深沉,骂虞致渔翁得利,所有待他不好的人都骂,而对秦微雨是又恨又爱,恨她不向着自己,又爱的不可自拔。
当秦微雨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关于她的欺骗算计等等皆被抛诸脑后,只能像饿虎扑食一般,窜到木栏边:“微雨!微雨!你是又来看我了吗?”
“哎,你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怎么把自己关进牢里了,”虞见末拍打木栏,“我已经被关住了,我不能拿你怎样啊。”
“这半死不活的人是谁?噢,你是来关他的?”虞见末望着那具染血的躯体道,余光中看见吴良向自己投来一瞥,似无奈似骂人,“看什么看!”
直到吴良上锁,带着金陵卫离开,虞见末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倒是给那个犯人上镣铐啊,万一他暴起伤她怎么办!”
“闭嘴!”秦微雨劈头怒喝。
“怎、怎么了……”乍然被凶,虞见末一愣,渐渐反应过来似的瞪圆眼睛,“你、被抓了?!”
“你是金陵卫的主人,吴良怎么能抓你?!”
秦微雨恨不能毒哑虞见末,心中焦灼无比,容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夜里一定会发热。不行,还是要让御医先治伤。
想罢,秦微雨朝外大声喊道:“来人!吴大人!劳烦请御医来看看——”
容亭迷蒙睁眼,拽住秦微雨衣袖:“……看好了……再被问罪、斩头吗?”
秦微雨无言。
翌日清晨,秦微雨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偏头一看,陆行止停在牢房门口。
二人默然对视。
陆行止朝秦微雨伸手,后者走到门边,让他的手落在了自己面颊上,鼻尖蓦地发酸,被她生生忍住。
“他如何?”陆行止问。
“高热不止,御医昨夜替他处理创伤,但……”后面的话被她咽下。
“一大早的,谁啊!”虞见末转醒,一睁眼便看见秦陆二人你侬我侬,登时火冒三丈,“男女授受不亲,登徒子放手!”
秦微雨太阳穴突突跳,昨夜她照顾容亭时,那人便发疯般喋喋不休。
“你有药没,毒哑他!”
“秦微雨!”虞见末伤心发怒,忽然语调一转,“你……你怎来了。”
虞长生从尽头缓缓走来,不知为何,自从在山海殿听她说那么一番话,虞见末便有些畏惧她。
“秋后算账。”虞长生淡淡道。
话落,容亭似听出来她的声音,咳嗽着醒来,眼眶与脸庞被高热烧红,憔悴不已。
容亭越过虞长生的肩,看向吴良。
“我爹的证据……是假的?”
秦微雨和陆行止对视一眼:“你掌控金陵卫,特意把假的罪证给我们?或者藏起了真的?”
虞长生斩断容亭的念想:“非也,你们看到的就是全部,我分毫未动。”
容亭眼中露出凶光:“不可能,你……诡计多端,一直在骗我们。”
“等等?等等等?!谁掌控金陵卫?虞长生?”虞见末惊疑不定,“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你?”
虞长生淡淡瞥他一眼,再扫视两旁牢房:“正好,你们都在这里,就把往事与谜团全部解开吧。”
众人齐齐望她,虞长生抬手拔下如意玉钗,对虞见末道:“这就是天地令牌,其中之一。”
虞见末愣愣看着它。
秦微雨:“其中之一?”
陆行止:“天地、天与地,令牌有两块?天比地大,我们手中那块……”
虞长生轻笑:“是假的。另外一块已在除夕夜随着御菜送往将军府。”
“父皇给了吕连?父皇怎么可能给吕连?他对吕连……”虞见末震惊不已,又在虞长生微冷的目光中闭上嘴。
秦微雨摇头:“不对,你起初并不知晓那是令牌,否则不会在许如常被抓时束手无策。”
陆行止思忖道:“去城郊寺庙前,你才知晓自己手中握有令牌。”
“对。许如常只来得及说出‘大’字,那时我确实对令牌毫无头绪。说起来,多亏了你。”说到这里,虞长生转向虞见末:“你搜查御赐之物的举动提醒了我,除夕之夜,父皇也送了我一样东西。”
闻言,陆行止拧起眉头:“城郊寺庙,你特意演了一出戏。”
虞长生歪头:“说说看?”
陆行止:“那日你故意戴着玉钗去见吴良,并向他道出自己的推断——金陵卫留存了丞相案的证据,再让他配合你拒绝救出许如常,至我现身时,你表面上几次三番与我谈判想救人,实则是在向我传达信息——许如常身体不容乐观,必须速速救人。”
陆行止望着虞长生:“救人、问罪虞见末,这些全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虞长生不否认:“审时度势罢了,那时金陵卫在我手中,未见得不是催命符。你们世家有权有势,朝中尚有根基,比我出面行事更好。”
陆行止:“你还特意留了一手,让许如常故意说出错误的令牌信息来迷惑我们,假意把金陵卫放在我们手中,将此作为必要时的反击底牌。只是,容亭顶替许如常,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虞长生:“不,我希望你们救出许如常,只是我也不知有什么好方法既可以掩人耳目又可以达成目的,直至吴良告诉我,许如常已入你府内,而宴海殿还有一个许如常。”
虞长生扬眉:“那时,我心中才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招很冒险,却也很有利。你在朝堂之上发难,宴海殿又潜伏着一个你们的人,若你们失败出事,这个人或许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挟持、刺杀虞见末。最想做这种事的人,很有可能是容亭。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所以你趁机带走了假的许如常?”秦微雨一惊,“却一直和我演戏?”
虞长生:“你若对他不闻不问,我可能会少怀疑一点,你特意来问我,我就更信了,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
容亭躺在地上,面色煞白,回想起当时虞长生闯入宴海殿耳房,囫囵乱语一堆,还喂了一颗让他即刻昏迷的药丸,如今想来,皆是怕他反抗,最后还将他放在金陵卫中。
陆行止:“从头至尾,你才是最后的赢家。新帝登基,你不仅从龙有功,还得他亲昵依赖,如今又手握金陵卫。”
对,虞长生深吸口气,她再也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空有头衔的公主。
至此,她的布局全部收网。
“你既然早知晓容亭在你手上,为何还要上演昨日一出?”秦微雨冷声问道,“……是为了玩弄我们?”
“有何不可?”虞长生说得理所当然,“我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被迫和亲、知道凶手却被你们重重庇护奈何不得时,不也是那般处境?”
“当然,”虞长生说累了似的,微叹口气,“还留住容亭,是怕你们用许如常威胁我,现在很好,你们亲自送他回来。”
“你曾说,成王败寇,各应天命,有仇就找你们报。”
“今日,我来了。”
虞长生望着秦微雨,语调冰冷。
就在众人默然不语时,容亭大笑着吐出血来,眼中光芒闪烁,癫狂不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尽管来,我从不后悔杀死虞镇!即便我父亲真如你所说有罪,那又如何,他该当何罪便是何罪,虞镇怎敢为一己之私、为皇室颜面统统嫁祸于丞相府!”
容亭:“你可见过虞镇的尸骨?丞相府几百口人——我恨不得每一刀都捅在他身上!”
监牢本就幽暗阴沉,配合着容亭癫狂的笑声,令人惊惧不已。他打破了虞长生踏入金陵卫以来的沉着冷静。
虞长生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神色可怖,声嘶力竭道:“丞相府害死我母妃,害了我!你有什么脸面说这种话!”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愣,连容亭也止住了癫狂笑意。
一片寂静中,虞见末愣愣出声:“你……你知道了?”
“什么意思?”秦微雨瞪着虞见末,话落,她脑中想起十几年前死于大火的容妃。
虞见末:“父皇曾经娶丞相之妹,封为容妃。可后宫之中,虞长生的生母最得恩宠。得知她怀孕,容妃对她的嫉妒达到顶峰,便求丞相帮忙,给容妃下慢性毒药。容妃身子一向不好,孕期时时生病,也并未引起御医的警觉,且此药根本诊断不出来。”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容妃难产而亡,生下虞长生天生病弱。”
“父皇本来一直不知,偶然听得宫人嚼舌根才起了疑心,令金陵卫彻查,虽然查清来龙去脉,但那时丞相正如日中天,便拖到了今日。”
随着虞见末尾音渐弱,监牢内又被沉闷填满。谁也不知道丞相与皇室还有一番这样的纠葛。
忽地,秦微雨想起了什么:“……你也查出了这事?你……知晓先帝对丞相心怀怨恨,趁机把罪过全部推到他身上,让先帝私仇公恨一起报了?”
虞见末被刺了一般,不敢与秦微雨对视。
“这场怨,是你们丞相府先挑起的,”虞长生哑声道,“现如今,你们还觉得丞相府无辜吗?”
她去金陵卫中翻找虞见末的罪证,冷不防把丞相这桩陈年旧案也翻了出来。那时她又想起素未谋面的“母妃”,还有被她占据了身体的“南山公主”。
这个世界不公平,那些未被“选中”的人物,即便有着完整的生平,却被淹没在稀疏笔墨或角落里,或为主角开道让路,或有仇不能报,或报了仇还要被主角团反灭。
如果她没有穿越在南山公主身上,那个病弱的女子会如何,在虞镇打造的象牙塔里平淡过完前半生,然后祸从天降嫁去北疆,又在临行之际,痛失至亲,再苟延残喘至死?
如果她没有打破系统禁制,也只能眼睁睁等死?
这个世界不公平。
虞长生愠怒:“容亭,你爹先杀我娘,我父皇再迁怒报仇,你又杀我父亲,以自己的方式寻来‘公平正义’,现如今,轮到我讨回公道。”
话落,虞长生环视牢内每一个人:“你们还想报仇,尽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