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孙芙蕖昨夜辗转难眠,今早气色极差。

    孙坚与她书房长谈过后,因着时辰已晚,并未催促她做下决定,而是留待今日里听她答复。

    于是孙芙蕖回房后所考虑的,便不仅仅是她或者陆柔良谁去拜见韩愫,又该如何求请的简单流程。

    这件事的后果,亦被她缜密周详地考虑在内。

    时机难逢,却并非绝无仅有。眼下陆柔良没办法替她行事,但孙芙蕖早已经留有后招,累世里她与韩愫的那些交集,总会有转托给陆柔良的可能。

    当前的计划虽被孙坚打乱,但孙芙蕖并不忧心。一切安排皆是由目的而生,她在乎的从不是如何实现,而是实现什么。

    既然此路不通,那便再寻通途。

    甚至是这一次由她去见韩愫,她亦打算物尽其用,不枉费自己走这一遭。

    韩愫虽少了些喜欢陆柔良的机会,却也恰恰是多了些讨厌她的可能。

    毕竟若一切依旧如累世那般发展,当她在相府泣诉跪求之时,韩愫虽答应救孙林雪,却私下里对她开了条件。

    他要她坦陈一切,承认她迫害自家长姐的恶劣罪行。

    此世之中,若韩愫仍旧这样问了,若他早早便看穿孙林雪的被拐,分明是她所害,她该要如何作答?

    倘若陆柔良亦在当场,她是断不能承认下的。

    结盟最讲求彼此信任。陆柔良一旦发现她暗藏着可憎面目,芦笋小队的满纸计划,便也将荡然无存。

    而若陆柔良单独去见韩愫,她无法干预这二人的对话,便必须冒着被韩愫揭发,被陆柔良戒备的潜在风险。

    唯有她孤身前往,同韩愫私下密谈,她才能够在韩愫问起之际,毫无顾忌地认下过错。

    孙芙蕖甚至暗自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见韩愫,她誓要将她的劣质本性,不遮不掩,尽皆袒露在韩愫面前。

    不求神憎鬼厌,她只希望韩愫能够就此,对她彻底地嫌恶起来。

    这事情如若真能办成,那么她亲自见过韩愫之后,将会产生的麻烦后果,便也能抵消些了。

    害孙芙蕖头疼了一整夜的,正是她无法推敲出来,陆柔良得知她独自去见韩愫,将会如何作想。

    今非昔比,这一世的陆柔良不再是泛泛之辈。她就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都也许不敌此人。

    她嘴上说要帮陆柔良嫁给韩愫,转过头去,便前往相府与他私会,换作她来看待此事,定要觉得被“盟友”在背后捅了刀子。

    陆柔良便不会这样想么?

    孙芙蕖唯有万般小心,早早地编好周详借口,以期在陆柔良探问之时,能够自如应对,不至于惹她猜忌。

    好在陆柔良那份卷轴,孙芙蕖亦有誊抄。她可以肯定的是,小说里根本不曾提到过孙林雪获救之前,她曾经遵父命去求韩愫。

    陆柔良并不知这情节将会发生,那么既同为“穿书者”,她被孙坚送去韩愫府上,多少也算是“措手不及”,仓促中“难以推脱”的。

    又何况父命难违,她只要咬紧了孙坚“一意孤行”的说辞,陆柔良又不可能找他对峙,还不是终究只得信她?

    孙芙蕖算盘正顶在头上打,忽听闻一旁同用早膳的孙坚唤她。

    “芙蕖你最爱这飘香轩的米糕,梅儿他今日特意起早,亲自为你买回。”

    “老爷他说得极是。梅儿都递给你了,你不接过,难不成还要劳他喂你?”

    不同于孙坚一番软话,孙夫人含笑开口,眼神却像钉子,狠扎在孙芙蕖的身上。

    孙芙蕖赶忙回神,便见孙竹梅恰正端着碟子,将米糕遥递给她。

    “多谢二哥了。难为二哥记挂,竟知晓芙蕖爱这吃食。”

    孙竹梅见她接过米糕,又还朝他甜笑,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四妹去求韩相爷的事情,多半是有着落了。

    他摆着手,教孙芙蕖不必客气,余光里偷偷瞥孙芳芝。

    那碟子飘香轩的米糕,他哪里知道是四妹所爱呢?此事是他打从孙芳芝那儿问出来的,就连米糕,都是人家买回来转交到他手里的。

    见孙芳芝仍旧冷着张脸,默然夹菜,他索性朝孙芙蕖灿烂笑起,将功劳皆揽在自己身上。

    “若论手足之间友爱,二哥我向来做得无可挑剔。倒是不知四妹妹你,打算几时去丞相府,为咱们雪儿姐奔走一遭?”

    孙芙蕖知道孙竹梅是个急脾气的,眼皮子浅,城府更浅。

    这厮拿米糕来讨好她,甚至肯耐着性子伏低做小,目的几何根本不消她问。不过孙芙蕖懂得见好就收,既是他开了话头,她便从善如流,颔首应下。

    “救雪儿姐姐的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不过芙蕖是女儿家,只身前去相府,想来还是要请示过爹和娘亲才好。”

    她方一松了口,孙夫人忙唤婢子,来撤她的碗筷。

    孙坚差下人去备马车,说事不宜迟,早膳不用也罢。

    “可这米糕,好歹是二哥他一片心意——”

    “那就一并带着,路上再吃!”

    孙夫人将她打断,取食盒装好米糕,塞进了她怀中。

    带去马车上吃,不是不可,但丞相府与京兆府相去不远,她真的有必要乘车而非坐轿?

    孙芙蕖来不及问出此话,便被孙坚催促着离开了主屋厅堂。

    候在门外的藕荷随她一并上车,待孙芙蕖打开了食盒盖子,她竟“扑哧”笑起。

    “就知道小姐您别的不管,这米糕却是一定要带着的。”

    她一早掐着时辰,知道老爷夫人不待早膳用毕,就会将小姐丢去那丞相府的,故而沏好了热茶,替孙芙蕖提前备下。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三少爷买给您的。他昨日特意向奴婢打听您的喜好,奴婢便同他提了这飘香轩的米糕。”

    藕荷将茶斟上,仔细撇去浮沫,遂递与孙芙蕖。

    “听门房说,三少爷今儿起了大早,就为了买这糕点。他素来面冷心热,此番情意小姐您也心知肚明的不是?”

    孙芙蕖钟爱这点心不假,可她带着米糕,是为了不饿肚子,待会儿有精力对付韩愫。

    她不知道米糕实则是孙芳芝买的,更不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承不承三少爷的情意,她不在乎,她只知道若再不盯紧藕荷,自家丫鬟就要被孙芳芝拐骗去了!

    那装腔作势的闷葫芦,比藕荷还要小上一岁,也不知是如何蒙骗得她,竟教她以为他是个良善热心的好人。

    孙芙蕖直恨昨日当街,他那般冷酷待她,藕荷却全未得见。

    将米糕掰下一角,塞进藕荷嘴里,孙芙蕖总算得了清静,不必再听她关于孙芳芝的吹捧之辞。

    *

    天色太早,韩愫轻揉额角,斜坐在窗前榻上,似醒非醒。

    因他支颐垂首,孙芙蕖瞧不清他的神色,故不敢胡乱猜他心思,只本本分分地跪在堂下,沉默望他。

    窗外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树。因着残夜未消,红色花瓣竟似乎比血更浓。

    春风过处,海棠便与晨露一同下坠,洒满窗槛,也拂过韩愫衣摆,隐没于紫檀凭几的阴影当中。

    他袖角上浅浅晕开的露,和着花瓣上隐隐飘摇的香,淡去了墨色官服的肃杀之感,自成一番慵懒闲逸之态。

    身为三朝元老的唯一孙儿,显赫世家的俊雅公子,韩愫骨子里浸淫着富贵风流,自是不必言说。

    既见韩愫若此,孙芙蕖并不惊奇,更不动心。

    毕竟韩愫的官服袖角,晕开过更浓更深的红——不是在这厅堂,而在刑堂密室——那红,亦非棠花春露,而是受刑之人溅起的滚烫血珠。

    韩愫的这副皮囊,这身风骨,无论能欺骗几多世人,却唯独骗不住她。

    他是手上沾满着血的恶鬼,而绝不是她心爱着的情郎。

    “你来,便只为瞧本官打瞌睡?”

    空荡花厅之中,韩愫掀眼,对上孙芙蕖凝望他的目光。

    他薄唇浅抿,似笑非笑,哪怕此间再静,孙芙蕖亦听不出这话中的情绪。

    少年老成之人,又何止孙芳芝一个呢?

    哪怕同韩愫做了几十世的夫妻,孙芙蕖有些时候,仍无法猜透枕边人的心思。

    几乎是本能般地,她择了万全之策。

    “海棠春睡虽美,却比不及相爷。”

    对韩愫,她从不吝啬夸赞,而他无一例外,从来皆照单全收。

    此时天色渐晓。

    光影之下,韩愫轻笑摇头,倒是的确胜于窗外那满树棠花。

    “为了个孙林雪,何须谄媚至此?”

    韩愫拂落袖上残瓣,闲闲踱至孙芙蕖的面前,俯身,抬手,托起她的下巴。

    孙芙蕖双眼里,正噙着泪。

    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哀哭卖惨的全套说辞,头一句便将是她与孙林雪姐妹情深。

    净澈天光,映照她苍白面容,无助神情,以及眸瞳中剔透闪烁的泪。

    韩愫恍惚间生出某种错觉,跪于他身前的娇弱美人,似乎如琉璃一般易碎。

    如此,便也难怪昨日焚风自街上探过消息,回禀说孙芳芝良心被狗叼走,对幼妹实打实混账无情。

    只可惜韩愫并不似焚风那般,被孙芙蕖左右心绪,肯为她打抱不平。

    见她泪珠滚落,他却笑意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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