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陆柔良甚至在某个瞬间,都曾经升起过将孙芙蕖抛开,独自行事的冲动念头。

    但毕竟她并非冲动之人。

    孙芙蕖若在旁,她要冒着冷不防被背叛的风险——或被孙芙蕖碍了手脚,难以行事,或被抢了风头,夺走本该她去做的事情。

    这些风险,陆柔良最终决定,全数承担。

    因为她懂得该怎样理性思考,将一切可能性包括在内,客观地权衡利弊。

    当她接近韩愫之时,唯有孙芙蕖明白她的目的,能对她从旁相助,推波助澜,尽快使韩愫对她产生好感。

    而尤其像眼下这般场景,济慈寺山脚处庙会喧闹。到时候韩愫遇刺,周围人群熙攘,难保不出现什么差池。

    她若想替韩愫挡那一剑,为求稳妥,是有必要带孙芙蕖来帮她的。

    所幸事实证明,她与韩愫的庙会之行,多了孙家姐妹在边上剥花生,根本就算不得睇戏打扰,破坏氛围,反倒是化解了她好多的尴尬。

    毕竟她心悦已久的韩愫,见面后同她讲的第一句话,便全然无有好意。

    “去岁冬时至今,陆小姐终于改主意了?”

    他顶着极俊美的脸庞,向她提极讽刺的问题。

    这是她读了无数遍的书里,于字里行间反复揣摩过的,至爱着的男主角啊……

    初见韩愫的她,心里又酸又甜,交织着喜悦与疼痛。

    她当初不肯见他,并非任性胡为,可他却笑得冰冷,全不顾她的感受。

    陆柔良定定地望着他,带了点儿仰慕神祇般的虔诚之意,却也似因为神辉过分耀眼,双目刺痛酸楚,眸中隐约地涌起泪光。

    好在孙芙蕖轻抚上她的背,而孙林雪更是忽然跪下,打断了她与韩愫的无声僵持。

    她由着孙芙蕖牵住衣袖,将她稍稍拉离了韩愫与孙林雪的近旁。

    接过孙芙蕖递给她的帕子,她转头拭去眼泪,方指了指孙林雪,眼神疑惑地回看向孙芙蕖。

    孙芙蕖轻轻摇头,装作亦不知晓孙林雪此举何意。

    可事实上,她已经有无数次,陪孙林雪来逛过这场庙会。孙林雪乍一见到韩愫,便会朝他跪下,她丝毫不觉费解。

    头一世孙林雪得返家中之际,孙坚让姐妹俩去谢韩愫,孙林雪当即爽快答应,才真正曾教孙芙蕖感到惊奇。

    孙林雪与太常之女周曙,毕竟全然不同。

    周曙对韩愫痴情,孙林雪可不爱他。

    周曙任性骄纵,蛮横放肆,孙林雪别扭冷傲,古怪孤高。

    心高气傲的孙家千金,就算再怎么感激韩愫,也做不出当面称谢那类的“丢人”之举。

    她爱惜羽毛得紧,行事万不会折损了自身风骨,哪里肯低三下四,辱没她的颜面?

    孙芙蕖作为姊妹,多少懂她心性,故而本以为孙坚有命,孙林雪绝对不会遵从。

    她本该是以诗书、绣品之类,彰显她无上才情的东西,托孙芙蕖转赠韩愫,以表她谢意的。

    但孙林雪毫不拖泥带水地答应了孙坚的要求,与孙芙蕖同来这庙会之上,甚至是向韩愫诚心跪谢。

    ——只因她另有所求。

    “羿妍身世凄苦,父母双亡,与我同龄却似姐姐一般,对我周全呵护无微不至。她于我有深恩,我如何不担心她?”

    孙林雪在同韩愫说起那个叫羿妍的,同样被荣帮掳去的女子。

    她这一套说辞,孙芙蕖累世在旁听着,早就已倒背如流。

    “我与她已然约定,她日后有幸脱逃,既是别无去处,务必来京兆府中。我自会视她如亲生姐妹,报偿她的恩情。”

    羿妍想来是对孙林雪极好的。

    被掳走后的任何见闻,孙林雪哪怕是对家人,都始终避而不谈。但唯独羿妍之事,她主动开口说出。

    只因羿妍并未在荣帮被剿之后,投靠孙家,她便亲自来求韩愫,以追寻羿妍的下落。

    她那样心气极高的人,为了羿妍,在人山人海的闹市里朝着韩愫跪下。

    孙芙蕖每每目睹着这一幕,都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全不敌与家姐毫无血缘的陌生女子。

    姐姐她视羿妍如亲姐妹,视孙芙蕖仅如草芥一般。

    可孙芙蕖却丝毫恨不起她。

    毕竟孙林雪并非凉薄冷血,铁石心肠。相反她知恩图报,哪怕已然脱险,却仍在为羿妍做尽其力所能及之事。

    孙林雪只是将姐妹间的情谊,倾注在了羿妍,而并非孙芙蕖的身上。

    可孙芙蕖却也丝毫不妒恨羿妍。

    她只是在隐隐地,为羿妍感到悲伤。

    今后之事,皆是孙芙蕖的前世。结案后韩愫依照对孙林雪的承诺,寻找了羿妍良久,但羿妍终未再出现于孙林雪的面前。

    所以孙芙蕖想,羿妍她多半是香消玉殒了。

    陆柔良抖着手,将适才擦眼泪的帕子塞回给孙芙蕖,打断她惆怅不已的缥缈思绪。

    “我们谈谈。”

    孙芙蕖明显听出,陆柔良这把嗓极不对劲。

    她这样语气沉重地朝她耳语,又不断地递来眼色,显然是有迫在眉睫的事情,必须私下里与她讲清。

    但甩开韩愫与孙林雪,另寻个清静之地,谈何容易?

    孙芙蕖示意陆柔良稍安勿躁,遂稍稍踮起脚来,环视一周。

    四下里人声鼎沸,商铺林立,舞龙舞狮、套环投壶、猴戏偶戏、花鸟鱼虫、卖水果卖酥酪、卖爆竹卖糖画儿……

    孙芙蕖心下已有了主意。

    见那边厢韩愫应下了孙林雪的请求,正将其从地上扶起,她猛地指住不远处的空地,娇声惊呼。

    “想不到,并非夏秋时节的水畔,竟也能看见这照夜清呢!”

    累世当中,她等着孙林雪长跪不起,声泪俱下地讲完羿妍之事,若等得实在无聊,便就转过头去,瞧不远处那些掷套环的游人。

    她记得贩卖套环的摊子上,摆得最显眼的彩头,是一罐子照夜清。

    斑斓虹彩的琉璃瓶罐,当中流萤乱舞,使人目眩神迷。

    后来在御苑秋狝之时,韩愫带她至溪谷旁,去看漫天萤火,纷飞如星。

    可就算那番景色甚美,她却依旧怀念在山脚庙会之上,琉璃罐里这几只照夜清。

    毕竟这会儿,韩愫的准夫人尚还活着。

    “陆姐姐也好喜欢的吧?白日里瞧着都这般明亮,可真是惹人爱呢!”

    孙芙蕖指着那些飞舞的萤火虫,催促陆柔良朝她附和。

    分明是那罐子雕工精细,本就流光溢彩,她非要故意地少见多怪,大肆赞叹瓶子里闪烁幽芒的飞虫。

    奈何陆柔良也的确想不出更适合的办法,遂也就点头拍手,附和起她。

    “陆姐姐这样喜欢着那彩头,相爷您快去替她赢来才好。免得待会儿照夜清被旁的人套中了去,姐姐她可就要空欢喜一场了。”

    孙芙蕖三两句话,已然将韩愫支使到了人群当中。

    那货郎这会儿生意正极兴旺,韩愫便排在了许多主顾之后,一时半会儿姑且轮不到投掷圈环。

    “相爷答应了替你寻人,你总不好白承人家的情不是?这会儿相爷他等得辛苦,你快好生候着,切莫怠慢了他。”

    反手指向了远处卖酥酪的地方,孙芙蕖朝着孙林雪悄悄耳语。

    “我与陆姐姐去那儿一趟,替咱们买几份酥酪回来,既是孝敬给姐姐你,也是孝敬相爷。”

    孙林雪本不喜她教人做事的语气,可听闻她自愿拉上陆柔良跑一趟腿,自己却只需等在原地,遂也就冷哼一声,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陆柔良赶忙牵起孙芙蕖,朝卖酥酪的摊子走去。

    因经营冰凉甜点,不同于套环生意,此处并非空场,而是在大片的林荫之下。

    孙芙蕖引陆柔良避于树后,还未等开口相问,陆柔良便已急急出言。

    “到现在你还觉得,是我们导致了情节生变?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你还想自欺欺人,我却没闲心奉陪着了!”

    “这又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被陆柔良冷声质问,孙芙蕖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故只能小心周旋,谨慎试探。

    “三哥街市上那样待我,爹爹逼我去韩愫府上,这些书里面虽然没提,可也不代表就是预先存在的隐秘情节,对么?”

    孙芙蕖最不明白的是,陆柔良所言“不能再三”,指的究竟是刚刚哪个瞬间,发生了小说里未曾提及的事。

    陆柔良狠狠摇头。

    “我相信我的直觉,是因为我从不胡乱猜想,一切皆基于逻辑判断。厉疫结束之时,韩愫因为凭空冒出的证人羿妍,覆灭了御史台,此事你不是不知!”

    她一瞬不瞬地盯住孙芙蕖,带着难克制的火气,还有冰冷寒芒。

    孙林雪求韩愫找到羿妍,显然与她们二人穿来书里,谈不上有何关系,却绝对是和羿妍揭发御史台的罪状,和书里的既定情节有脱不开的联系。

    陆柔良根本不信,孙芙蕖从未曾深思到这一层面。

    “羿妍她那么重要,既然又恰巧与你长姐交好,你先时只字不提,瞒着我究竟何意?!”

    原来是孙林雪向韩愫所道之事,搅乱了陆柔良的心绪……孙芙蕖恍然大悟,转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

    累世之中,陆柔良从没有与她如此亲密,跟随她和长姐来赴这场庙会。

    那么长姐求韩愫寻找羿妍,陆柔良们皆未曾亲眼得见,故不曾与她谈论过半句这幕情景。

    而小说里,只写了今日韩愫遇刺,孙芙蕖替他挡剑。

    雪地里的打火机在写书时,本就有许多篡改、隐瞒。他美化了孙芙蕖被迫挡剑的真相,更是直接将有关羿妍的部分,删了个干干净净。

    由此陆柔良只知道,羿妍是导致御史台倾覆的关键人物,而孙芙蕖却只知,自家长姐已失踪的好友,名唤羿妍。

    陆柔良见了今时孙林雪跪求韩愫的陌生场景,乍闻得羿妍这个名字,故而曾压抑的疑虑再度翻涌,笃定起纸上文字模糊片面,与此间世界差异繁多。

    可既然她心里清楚,羿妍其人至关重要,当初山寺密会,在那只卷轴上,她倒是对羿妍只字不提。

    孙芙蕖反过来审视起她。

    对着至亲密的盟友,隐瞒了秘密的,究竟是孙芙蕖自己,还是她陆柔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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