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紫鹊暗生惧意,踉跄着退了半步。

    人心难测如同深海,她万不该以己度人。

    她自以为的不堪恶欲,在孙家小姐眼里,却如此稀松平常。

    恶念滋生,实是因欲壑难填。

    她所求不过尔尔,但孙小姐所求的……

    孙芙蕖笑着同紫鹊招了招手。

    紫鹊不敢进前。

    毕竟,孙芙蕖望过来的目光,幽邃,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行差踏错一步,便恐要跌个粉身碎骨,紫鹊战兢伫立,全不敢妄动分毫。

    适才她对孙小姐坦言,孙小姐这会儿便也毫不遮掩,将内心的晦暗处朝她敞露。

    可她却全然不曾见识过这般景象,故而怕得发抖,一如她见到陆柔良腹上伤口那般。

    “我并非不想她死。人终归有一死,她只是不该死在今时。”

    见紫鹊不肯上前,孙芙蕖倒也不难为她。

    悠悠开口,她对紫鹊说着极沉重的话语,却俨然一副极闲逸的情态。

    “眼下她若死了,我有心与她同去。来日她作为你的靠山,若是倒了,你又将如何呢?”

    陆柔良就算今日不死,就算能逃过陆家灭门,可等到韩愫谋反事败,却注定要被株连,饮鸩酒丧命的。

    待到那时,紫鹊这仰仗着主子讨生活的下人,又将要何去何从?

    孙芙蕖瞧得出来,此种困局,紫鹊她全然不曾想过。

    但今日她提点她,那么身为婢子的紫鹊,就或许能够不再浑噩,至少会为她自己而搏。

    若非当下走投无路,孙芙蕖绝不会与陆柔良共生死。

    但紫鹊的处境却与她不尽相同。

    此劫如能度过,将来陆柔良仍有一死。孙芙蕖只希望待到那时,这姑娘能够醒悟,弱者并不须攀附强者而生。

    哪怕这世上众生参差,绝无平等可言,哪怕紫鹊曾一时仰仗于陆柔良,但她仍旧是完整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属之物。

    生而卑贱不是紫鹊的错,从旁借力也并非可耻罪恶。

    她若在仰人鼻息之时,彻底地丢了自己,才算是真正的无药可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无论选择被何人奴役,或被庇护,只要她明白她所做的,皆在为她自己,那么有朝一日,她终会独立于这天地间。

    紫鹊望着孙芙蕖眼中深沉目光,回想起很久前,自家小姐的话。

    那句“兰台将倾”,曾被她刻意遗忘,但如今她似乎该当再行推敲。

    或许落水后小姐会变,正因为老爷他恐将无力保全阖家。

    覆巢下焉有完卵?

    她贪生怕死得很,的确该早作考量,找机会抽身才好。

    眼下倒正巧摆着最合适的机遇。

    只要小姐醒来,尽快地嫁进相府,那么作为陪嫁,她便能自此摆脱陆家,更是能借机接近韩丞相……

    紫鹊朝孙芙蕖深深一拜。

    既已得孙芙蕖的点拨,自己今后该当如何,她心下有了打算。

    随后几日,孙芙蕖遂不必再亲力亲为,代替紫鹊去为陆柔良换药。

    这姑娘铁了心,要成为陆府最出色的贴身婢子,而不仅仅是老实本分的合格丫鬟。

    她照顾陆柔良,比孙芙蕖照顾得更为上心。

    孙芙蕖瞧着她强忍不适,却仍旧为陆柔良处理伤口的模样,不由得颇感欣慰。

    人只要有了目的,不再得过且过,难事也就变少,易事反而增多。

    这并非是陆柔良伤口不再可怖,而是因紫鹊生出了勇气与决心。

    既已经再无别事可做,孙芙蕖又开始修补那琉璃罐子。

    碎片形状不一,却皆棱角锋锐,她总是不小心划伤手,却并不因此便轻易放弃。

    其间她也曾将惠通的那本经卷,诵给昏迷不醒的陆柔良听。

    只是她毕竟深知,自己与陆柔良,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这东西既不可能去替她实现累世夙愿,也不可能大显神通,将陆柔良救回到人世间来。

    她将那佛经草草读过几行,便随手搁置在了一旁。

    因她并没有再读下去,有些字句,遂未入她的眼中。

    ‘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错乱修习,犹如煮沙欲成嘉馔,纵经尘劫,终不能得。’

    惠通言外真谛,皆在此经当中。只是孙芙蕖这会儿全副心思,不在于佛前的他,而在鬼门关外的陆柔良身上。

    她点拨得了紫鹊,却错过了为惠通所点拨。

    好在凡尘俗世,还有一个刘井汐肯发善念,暂救于她。

    孙芙蕖满是伤口的双手,刘井汐亲自替她包扎,又对着恰替韩愫来此探病的焚风,指了指孙芙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叮咛。

    “我劝不动她,后生你倒是也来劝劝。人前她不掉泪,背后却不要命般地哭,以至于双目毁损若此,再这么下去迟早眼盲。”

    他摇着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想我半生行医,纵有无量功德,怕也要尽毁在她这双眼之上。”

    陆柔良与孙芙蕖,刘井汐自有盘算,想要至少保住其中一人的周全。

    至今陆柔良热病反复,始终不省人事,但孙芙蕖除了手上细小伤口,并不算情况太糟。

    二者之中,他显然更容易对孙芙蕖医治。

    可孙芙蕖性子执拗,咬死不承认暗自哭过。纵然他欲劝她,都找不到任何机会。

    分明这眼睛哭得快要全盲,他作为医者,竟是束手无策。

    若是她手上的伤好了,眼睛却又坏掉,自己对陆柔良和她付出的那些苦心,便也就全部都白费了。

    焚风听说孙芙蕖或会失明,当即重视起来。毕竟刘郎中是神医,自不会妄下定论。

    他对刘井汐好生保证,会尽力同孙芙蕖相劝。只是他空有一身武艺,却没有文生士子那般的巧舌与敏思。

    刘井汐返回两仪堂去,他则暂且留下,陪孙芙蕖小坐。

    孙芙蕖未开口,只是依旧粘补那琉璃罐,焚风便盯着她手上裹覆的白纱,久久出神,琢磨着该要如何劝她。

    “你那一条青绸,我已交到了菱角手上,只是我近来心思皆在陆柔良这儿,还不曾问过菱角可已洗净。实在是对不住了。”

    “归还之事,倒是不急。”

    焚风见她会错了意,赶忙解释。

    “孙小姐待得了空,再将绸带还我便好。陆小姐毕竟病得如此之重,连刘神医都说大抵是醒不来了,您这会儿多陪陪她,也……”

    眼见得孙芙蕖神色愈黯,焚风声音渐小,终没有将话说尽。

    他想了想,又换了一套说辞,打算对孙芙蕖再劝。

    “她虽然没有知觉,可既然与你甚为交好,若真的知道了你为她心力交瘁,连眼睛都要哭坏,也必然会不忍的。莫说她醒不过来,就是……”

    孙芙蕖的目光愈发沉了下去,甚至停下了手上的修补之事。

    焚风暗啐自己笨嘴拙舌,又怕自己害得她这会儿便就哭起,绞尽脑汁,慌忙又改换起旁的劝法。

    “您可千万别哭,该当朝好处想,陆小姐不醒来,说不定是心里面本就打算,再不肯在这人世受苦了呢。她都已放弃了,您就更——”

    “我就算追她到阎罗殿去,也不欲再在这世上独活!哪怕刘井汐不再救她,哪怕陆家要为她出殡,哪怕她自己都要放弃,唯独我决不肯放弃她!”

    孙芙蕖恨声打断焚风的话,没给他任何的好脸色瞧。

    她冷冷催促了紫鹊送客。直到静室之内,重新只剩下她与陆柔良时,她方才深深吸气,将眼泪憋回心底,复又长长叹息。

    焚风一片好意,她不该要那样恼了他的。

    她恼的实则只是她现今的处境,是陆柔良长久不见好转,甚至是琉璃罐如何也粘补不全。

    这些分明与焚风无关。

    她这一通怨气,伤及无辜,实在是对不住善待她的焚风。

    心下沮丧懊恼,孙芙蕖再忍不住悲伤情绪,复又痛哭起来。

    门外,紫鹊送焚风出府,倒是没少替孙芙蕖讲好话。

    她却发现,焚风本就是个心性通直之人,不像她主子与孙小姐般。

    那两位千金小姐,心思杂乱得堪比麻线。一点儿小事,她们便反复琢磨个不停,弯弯绕绕,直教人头晕眼花。

    焚风身为相府的侍卫统领,却光明磊落,好相与了许多。

    刚刚他劝孙小姐那几句话,虽是心直口快了点儿,紫鹊听着都替他着急。

    但好在,孙小姐被他惹恼,虽是说了重话给他,焚风却浑不在意,并无丝毫怨怼。

    “她们情谊甚笃,我又嘴笨,惹她气恼实属正常。待我回去禀过相爷,求他帮着拿个主意,孙小姐准就能宽心些了。”

    焚风知晓自己没这本事,可他家主子从来谙熟人心。

    能劝得孙小姐少落些泪,将眼睛保下来的法子,他虽不知,主子却必然想得出来。

    韩相爷的智计,用在哄劝孙小姐的事上,还不是绰绰有余,简直易如反掌的么?

    反正自己也要回府,去同主子复命,焚风打算在禀报陆小姐病情之时,也将孙小姐的事情一并呈递上去。

    只是他没有料到,他所言关于孙小姐的惨况,反倒令他家主子开怀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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