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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孙芙蕖没了办法,只得被迫下到场中,将这滩脏水搅得更浑。

    她可不要被周曙扯着袖子,坐等韩愫来医舍这里。

    “患病者有所减少,皆是因为你陆姐姐所提诸般法子,尽已奏效。她本领已然非常,手下医女亦少有人染病。你跟着她,绝对比跟着我更加稳妥。”

    她难得对她和蔼,附赠了个笑脸,耐心替她将事态理顺,帮她指了一条明路。

    转过脸去,她又望向了陆柔良,朝她暗劝。

    “有太多事,那些医女们帮不了你,可周曙妹妹却非同凡人。若她在这儿,必定是事半功倍,给你增光添彩,好处只多不少。”

    说话间,她下巴朝着医舍门外,轻点了点。

    此话真意,周曙听不出来,陆柔良却是当即懂了。

    孙芙蕖果然歪点子揣了不少。

    像这样将周曙物尽其用的法子,自己怎么就没早些想出来呢?

    前面她对周曙夸奖自己,陆柔良还当她是恶意挑拨,教自己更遭受周曙记恨。

    却原来她帮自己留下周曙,是早已经替自己编排好了,该教那妮子如何发挥旁的功用。

    陆柔良拿捏住了周曙,只一心欲报旧仇,尽出恶气,对周曙搓扁揉圆。

    但实则,她若不意气用事,若能更冷静理智,那么对她而言,周曙的确还有着更出彩的用途。

    适才闲坐在一旁看戏,瞧周曙与她相斗的孙芙蕖,可不就更早地琢磨出来,周曙尚还有别种功用了么?

    既见孙芙蕖对着门外轻轻一点,陆柔良立刻辨别出来,她是在暗指韩愫。

    人比人得死,她陆柔良无论是心性品行,还是头脑本事,都远胜过周曙。

    若她将周曙留在身边,处处相伴,有这么个极不成器的东西从旁衬托,她在韩愫眼里,还不是从此便光明美好起来了么?

    得了孙芙蕖的提点,陆柔良颔首抿唇,不着痕迹地得意笑起。

    随后的日子里,她也的确如孙芙蕖暗示那般,每逢韩愫来此,便要将周曙摆在近前。

    韩愫眼见着周曙拈轻怕重,颐指气使,又见陆柔良事事争先,任劳任怨,心中自然是对前者厌恶,而对后者愈发青眼相加。

    巧便也就巧在,昙花疫的形势本已得到控制,可自周曙来此,疫病竟开始悄然加重。

    从前局势转好,陆柔良不曾居功,只推说是太医们技艺了得,妙手回春。

    至于如今事态几何,她更无意妄断。

    董医令尚没有对此出言,她不好仅以微小苗头,去草率撼动太医台的权威。

    对于疫病情势的未来走向,陆柔良尚在观望之中,暂且压下疑虑,讳莫如深。

    倒是医舍之中,成日里直面病人的那些医女,就如同春江水里的一群游鸭,最先感知到时节变化,觉察出禁区里已然非同往日。

    奈何专管她们的陆柔良,严令她们莫要胡言,众人压抑得紧,一腔忐忑怨气,遂都发泄在了周曙身上。

    医女们皆言周曙是扫把星,晦气极了,自她入得禁区,原本的大好形势便就开始转向。

    事情实则倒怪不得周曙,但她们懂得看人脸色,瞧得出陆柔良对周曙的态度,故而合起伙来,将周曙放肆欺压。

    静水深流,禁区表面上不见波澜,周曙怎知道对疫疾的控制,隐隐将要走下坡路呢?

    她唯独感受得到,自己被身边的所有人排挤,竟日里委屈愤懑,对陆柔良更加不予配合。

    如此一来,陆柔良则更加稳捏住她的把柄,将她这无理取闹,不服管教的恶劣模样,尽皆曝露于韩愫面前。

    韩愫被周曙吵得烦了,也就更宽待起了陆柔良来。媾和

    因见她不堪其扰,他便难得地主动提出,带她去医舍外面走走,算作是偶尔偷闲。

    陆柔良成日在医舍里照料病人。她自从来了禁区,还真就不似孙芙蕖那一般,随缇骑们挨家排查,四处走动。

    今既有韩愫相请,她自然乐得离开医舍,去外面换个环境,也暂且换换心情。

    抛开那哭闹不休的周曙,二人并肩走上空旷街头,唯独行至一座拱桥前时,望见前方竟聚集了不少缇骑。

    这一带屋舍之上,多画着“卍”字标记,想来住家皆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也不知缇骑们是在凑什么热闹。

    既有众人聚在此处,便该当定校尉一个“治下不周”之罪。

    陆柔良悄悄转头,望向韩愫,果然见他略蹙了眉,凝着那队缇骑,似有不悦。

    她好容易与韩愫外出同游,总不能教这些不解风情的军爷,坏了她的好事。

    陆柔良环顾四周,唯见一户门后,有两位小嫂子亦朝着拱桥那边远眺,便当先上前行礼,出言相问。

    “姐姐们可否知晓,前面是出了什么岔子?”

    妇人中稍年长的那位,算是更为健谈。她朝着陆柔良招了招手,压低声音作答。

    “秦家粮铺已是空室,巡逻的军爷们却听到有响动。八成啊,是闹了鬼——”

    “大嫂快别说了,怪教人害怕的。”

    年轻妇人急忙摆手,朝着院门里面,胆怯地缩了缩身子。

    “嗐,你怕什么!军爷们不是已经请来了万德娘娘,亲自到那家店面去察看了么?”

    “万德娘娘?”

    这又是哪路神祇?

    陆柔良闻言不解,对那年长的嫂子再问。

    “唷,瞧你这孤陋寡闻的,竟然没听说过万德神女?”

    年长妇人啧啧称奇,指了指对面屋舍,那院门上的“卍”字。

    “喏,就是留‘万德’图样,替咱们大家祈福的那位孙家小姐。要不是真如她写的那样,‘天佑乔宋’,何来就唯她一人不受疫病侵身?”

    她转过头,拉了拉缩进门里的年轻妇人。

    “这是人人在讲的事实,我可半点也没添油加醋。我们都眼见着她画‘卍’字,那般模样,活脱脱庙中的慈悲宝相。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因为被长嫂催促,原本害羞的小嫂子便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邻人皆道,能日日与亡者那样近地接触,却又不染疾的,必然是真神降世,护我大宋平安。”

    陆柔良不再出言,未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这家大嫂说她“孤陋寡闻”,她且认了。

    毕竟她一门心扑在医舍上面,就连“昙花双姝”那般赞誉之名,她都是从周曙口中才听闻到的。

    可是这“万德神女”,显然是在指孙芙蕖。陆柔良并不能苟同这般说法。

    倒也不是她嫉妒孙芙蕖如此浪得虚名,而是求神告佛,从来就对流行病的管控无益。

    奈何民众无知,未开教化,宁可信“万德神女”,也不信医疗科学。

    这对妯娌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其中的某一处,隐隐蹊跷。

    可一时间,她却尚辨不清楚,究竟是何处听着不对。

    韩愫已踏上拱桥,她连忙谢过两名妇人,快步朝他追去。

    正巧校尉也已经亲至此间,自拱桥的另一端,向韩愫迎了上来。

    陆柔良简单对韩愫交待了打听到的事情,校尉连连点头哈腰,恭敬附和,借机向韩愫请罪。

    “画了‘卍’的屋子,巡街缇骑们无人敢进。因恐内生邪祟,下官故才搬请了万德娘娘,再入米铺一探。”

    校尉话落,陆柔良无声嗤笑。

    韩愫倒是仍旧稍蹙着眉,显然校尉之言,令他心生不悦。

    陆柔良瞧在眼里,洞若观火,自是知晓此事当中,韩愫究竟在不满校尉何处。

    这老兵油子明摆着欺人太甚。

    孙芙蕖只负责入户点检,就算房子闹鬼,也与她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既然那店铺已然画过“卍”字,如今空无一人,她便全无义务再入店内一次。

    防止疫区百姓四处流窜,自有巡街的那一队缇骑负责。

    如今他们守卫失察,出了乱子,校尉却只知道朝外推卸责任,竟还欺负到孙芙蕖一个小姑娘的头上。

    辟邪驱鬼,皆为借口,甩锅自保,才是目的。

    像这样没担当的校尉,领着一群不中用的缇骑,在已然闯下的祸事面前,躲藏去人家弱女子的身后,愧为军士,更是愧为男儿。

    他这样显而易见的避祸之举,令陆柔良不齿。

    更何况,在事事明察的韩愫面前,他仍旧痴心妄想,企图欺瞒自保,又怎不好生可笑?

    既见韩相爷未曾展颜,倒是一旁随行的御史千金,抿唇笑了,校尉颇为纳罕。

    他擦了擦额角虚汗,壮着胆子,偷眼朝陆柔良望去。

    相爷心思莫测,若是未来的丞相夫人,肯发慈悲给他些许提示,那今日里这一劫,他或许便就度过去了。

    他这番小动作,又如何逃得过韩愫的眼?

    韩愫不屑看他,转头瞥了眼陆柔良,见陆柔良慌张敛起讥诮笑意,却也忍不住对着她,无可奈何地勾唇笑了。

    这笑虽然冷淡,倒总归好过他适才板着的脸。

    “你告诉他,此事他错在哪了。”

    韩愫暂且放过了这校尉一马,高抬贵手,不再对此人多费心神。

    将袖一拂,他先行过了拱桥,朝那间秦氏粮铺行去。

    陆柔良只当他宽宏大量,又怎知晓,他仍还是对那已入店铺之人,心有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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