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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身为大司农,又是五皇子乔绎的舅父,叶如轻为祸京中日久,却不曾遭御史台官吏参奏。

    韩愫与叶如轻争道之际,曾言及“众御史尸位素餐”,却也挑明了“御史台”是在对叶如轻“包庇”。

    孙芙蕖彼时初闻此话,只以为韩愫有心夺陆遗山的权柄,故在对叶如轻严惩之际,毫不留情地指出御史台的过失。

    但原来陆遗山纵容叶如轻闹市驱驰,却是与五皇子的权势脱不开关系。

    五皇子乔绎、其舅父叶如轻、御史公陆遗山,皆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韩愫彼时既与叶如轻公然争道,又毫不避讳地提及了御史台,便显然是明知道将要与五皇子为敌,却丝毫亦不惧的。

    毕竟他尚是这大宋的朝臣,就算不效忠于宋皇,来日里也将会效忠于太子。至于同皇位无缘的乔绎,于他而言,并不值得被放在眼里。

    孙芙蕖不得不叹,此事中唯有陆遗山他,实在糊涂。

    他向上攀附的是庶皇子的势力,向下则又偏偏去勾结荣帮。

    那么大司农与乔绎,在荣帮旧案当中,实则扮演过怎样的角色呢?

    回想起当初孙府书房,爹爹与她的那番密谈,孙芙蕖不敢再探,却已然恍惚明白,缘何那案件中牵涉到的众人,皆那样讳莫如深。

    孙林雪被拐一案,羿妍的消失无踪,若再继续深查,恐怕终要查到天家皇嗣的身上去了。

    荣帮的背后势力,真的是五皇子么?

    可假如乔绎果真同荣帮勾结,缘何此案最终,他与大司农皆得以全身而退?

    更何况,韩愫既知晓荣帮之案的主使,原是这对舅甥,累世中却为何只追查至御史台?

    陆柔良因陆家获罪,遭受牵连而身死,韩愫在打着的主意,的确是假借此案来摆脱陆柔良么?

    孙芙蕖一时之间,理不清诸般繁杂思绪。

    “所以,相爷提点御史公尽早收手,陆御史便听从了?”

    如果依照从前累世的结果而言,陆遗山只怕是执意去追随乔绎那一方的。既然他心中并不忠于太子,御史台故才会那般早早地覆灭。

    既想不通暗里那诸多的关节,孙芙蕖只问赵深,她最为在乎的这一件事。

    陆柔良的性命,到底还可以再被保住多久。

    反倒是赵深随口应答于她,刚巧解了她先时的些许疑惑。

    “陆御史年纪已那般大,哪是轻易便能被说服了的?他实在是不见棺材,便不掉泪。”

    赵深叹息摇头,却杂着一丝冷蔑的笑。

    “相爷只好讲清,丞相府暂未以荣帮案,去治乔绎之罪,不过是因为昙花疫来得突然。而今疫病消止,乔绎只怕再没有几日好活。”

    韩愫连这种话,都已放在了明面上,对陆遗山说出。此言无非是对陆遗山威胁,如若御史台再做五皇子的走狗,韩愫便将会拿陆家率先开刀。

    孙芙蕖轻轻点头,多少明白了荣帮之案,韩愫是有心再查,以拿捏乔绎那一派势力的。

    那么此案当中,或许便也不存在相府对五皇子,或是对大司农网开一面。

    累世里案子查到最后,只有陆遗山被推到了幕前,一人包揽罪状,恐怕是另有缘由与波折在其中的。

    赵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唇边笑容虽冷,但却愈深。

    “相爷他甚至规劝陆御史急流勇退,不止是莫再暗助乔绎夺嫡,更言其该当服老,同宋皇乞骸骨。”

    当朝三公手握着滔天权势,陆遗山怎可能甘心辞官?

    劝他解印,倒是的确难做,相比之下,令他放弃再追随乔绎,竟也就变得简单。

    孙芙蕖亦不禁微微笑起。

    她可尚仍记得,赵深说韩愫已不再问荣帮旧案。

    陆御史既被韩愫半是规劝,半是威胁地指出辞官一途,想来也终是放弃了暗助乔绎之心。

    “御史公被相爷气得一时语塞,听说是吹胡子瞪眼,竟当即拂袖而去。”

    赵深语毕,见对面孙芙蕖笑容愈粲,遂与她一道开怀而笑。

    “既然他也算听取了相爷的那番高见,相爷便自然是对他足够仁慈,放过了御史台与荣帮一马。”

    唯独赵深最后的简短解释,孙芙蕖另有见地。

    韩愫不再查御史台与荣帮余党的干系,真正原因,只是陆遗山对他的暂且屈从么?

    带着赵深的这些消息,她去向陆柔良软语安抚之际,心下思及陆柔良在疫区中的经历。

    韩愫只怕并不是在给陆遗山一次生机,而是因陆柔良,故而给了一整个陆家面子。

    今生今世,既在疫区中朝夕相处,他或许是打算使陆柔良活下去的。

    “有赵深做保证,这消息并不会假。韩愫真的不再查荣帮之案,羿妍或陆遗山,故也不会被牵扯进其中了。”

    陆柔良点点头,尽力听进去孙芙蕖宽慰她的话语。

    当下形势转好,已渐明朗开来。

    可毕竟时节未至秋日,还没到陆家原定被抄斩的那天。不将书里的死期熬过,陆柔良终还是没办法彻底宽心。

    她刚要同孙芙蕖回话,紫鹊慌慌张张,提裙跑了进来。

    小姐们闺房密谈,做丫鬟的既不伸手叩门,也不出言请示,就这样冒失打断,实在是没个规矩。

    孙芙蕖轻轻蹙眉。

    陆柔良倒是从来皆不在此等陈腐礼数上面,约束手下之人。

    相比起孙芙蕖,她到底穿书而来,少了些主奴尊卑的等级概念。紫鹊于她,虽然是身在奴籍的下人,却至少也是个帮她做事的人,而非什么被呼来喝去的牲畜。

    更何况,这奴婢平日里谨小慎微,严于律己,根本便用不着她再费心调教。

    这会儿紫鹊急慌慌赶来房内,必然是有极要紧的事情,待与她二人相禀的。

    陆柔良大度地摆了摆手,免去紫鹊跪地,朝她们歉然赔罪之礼。

    紫鹊便也不再多行虚礼,直截了当,对孙芙蕖开口催促。

    “圣上召您觐见。孙小姐您且快些,万不能教天家久等您呢!”

    孙芙蕖匆忙离去,返家打点。

    待到收拾停当,出京兆府,坐上接她进宫的车驾,孙芙蕖却惊见韩愫竟身在车厢里面。

    适才归府路上,她已然打听到宋皇召她,是因民间“万德神女”传言,欲要对她封赏。

    孙芙蕖暗自琢磨,如何将陆柔良的功绩,亦同宋皇提及。如此便也算替那提心吊胆的姑娘,争取到一份居功领赏,进而更易活命的保障。

    被扶上马车之际,孙芙蕖径自走神,心中思忖着如何替陆柔良美言。待她坐定,忽见韩愫亦在,险些诧然高呼,好在被韩愫以手掩唇,将声音压了下去。

    “待你至宫门换软轿,我便不能再留。”

    车轮转动,马车出发,韩愫将手放下,松开了孙芙蕖,低声却快速地朝她叮嘱。

    “事情我只教给你这一遍。面圣之际,绝不能忘。”

    宋皇召见孙芙蕖的举动,朝野内外,人皆始料未及。韩愫匆匆赶来,在孙芙蕖入宫前私见她这一面,实则目的倒是与孙芙蕖所想相同。

    孙芙蕖有心凭借昙花疫后的论功行赏,对陆柔良提携,而韩愫教给孙芙蕖的说辞,倒恰也统统对陆柔良极有利。

    她与韩愫在此番行事上的区别,只在于她不知兰台案真正原因,故以为自己是借力于宋皇,从韩愫的手里将陆柔良救下。

    但韩愫叮嘱她御前替陆柔良邀功,显然是欲保陆柔良的性命,而非打算置其于死地的。

    那么真正想要陆柔良去死之人,既非韩愫,又到底是谁呢?

    孙芙蕖逐字牢记韩愫授她的那番言辞,故无暇再去没边际地猜想,陆柔良一次次身死的真正隐情。

    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早先在月茗居里,她未对赵深道出的内心想法,看来并没有错。

    韩愫不查陆遗山的案子,今又来此悉心嘱咐,种种行为,皆是源于对陆柔良的保护。

    宋皇因昙花疫而离京,撇下洛川百姓。他如今欲封赏“万德神女”,无非在找回自身颜面。

    他为天子,而神女原本就受命于天,既赏“万德神女”,那么禁区里孙芙蕖曾经对灾民们的庇佑,也都全数是他的功绩罢了。

    今日封赏之举,宋皇只是要利用孙芙蕖,堵住悠悠众口,收买臣民之心。

    而孙芙蕖与韩愫,不谋而合,意欲利用宋皇,留存陆柔良的性命。

    时疫之际,先有“昙花双姝”,后有“万德神女”。孙芙蕖谨记韩愫所道,不可于宋皇面前,自居分毫功劳,万要言陆柔良助她成事,而她与陆柔良交情笃深。

    如此一来,纵然万德神女并非是陆柔良,可孙芙蕖倒也将自己与她,紧紧捆绑在一处了。

    陆柔良有了这天人一般功德,就算是来日里陆家获罪,刀架到那姑娘脖子上时,杀人者也是要再多考虑些的。

    马车在宫墙之下停住,宫人搀扶着孙芙蕖迈出,转而换轿。

    孙芙蕖既已对将行之事,尽已清明,便也从容下车,敛裙摆坐入轿内。

    直到轿帘放下,再不见她身影,韩愫后知后觉,她今朝初见天子,他却未及关心,问她是否忐忑。

    他此刻再欲开口,却奈何已晚了。

    微挑车帘,他朝她那顶软轿望去。

    轿侧的边窗稍启,她探出头来回望,眸光如丝缱绻,恰流连于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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