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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非黄昏时节,北方天空仍似被夕霞映照。

    义庄的火,燃得正旺。陆柔良甚至觉得,那火光极刺眼,令她无法再长久地举目眺望。

    此番境地,最令她绝望的,并非她终是败给了昙花疫,而是她未能够胜过书中的本来剧情。

    这一次她与孙芙蕖联手改变命运,却终是被迫向既定的命运低头。

    她白白地忙了这许多,可惜竟皆是竹篮打水,事事成空。

    与其说她是来禁区里改变剧情,战胜昙花疫的,不如说她只是入内旁观,见证了男主韩愫本就该去践行的情节。

    或许逆天改命,原也艰难。就好比山下庙会那次,她顶替孙芙蕖去挡剑。那一次她与孙芙蕖的确左右了原本剧情,可付出的代价,却是她命悬一线。

    不过是为韩愫挡剑罢了,原文里孙芙蕖仅受轻伤,她却赴鬼门关一场,危在旦夕。

    彼时仿佛命运已然同她做出警示,她却未察,仍还要伙同孙芙蕖,一意孤行。

    如今她便再一次得了惨痛无情的教训,知晓了哪怕她身是天纵英才,也没办法仅靠己身,将乾坤颠倒扭转,与昙花疫亦与命运为敌。

    书中剧情,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改写的呢?

    似乎从一开始,她与孙芙蕖便深陷在沼泽般的既定剧情当中,越是挣扎,便越被拖入其中,活生生地遭受埋葬。

    若是未来,她们仍这样举步维艰,难以更改剧情……

    陆柔良虽已暗中另谋出路,瞒着孙芙蕖去结交了周曙,可她明白,单凭周曙一个人的智计,想对付孙芙蕖,远远不够。

    诸事仍还是要靠她自己。

    但她回顾与命运的屡次交手,再望北方天空中的火光,终还是难以自制地心灰意冷,泪再度涌出眼眶。

    “咱们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完成剩余的计划了……”

    芦笋小队的作战卷轴虽长,有待履行的事项虽然仍多,可如今厉疫将止,今秋陆家就要被灭门了。陆柔良死到临头,终是悲恐交加,颓坐于地。

    孙芙蕖毕竟已重生过许多世,当下希望渺茫,却并非曾经累世那般,全然地黯淡无光。

    陆柔良眼中所见的微弱光芒,在她看来,实则已胜过前尘里那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她与陆柔良不过是失败了仅仅一次而已。可若是真去细细回想,她们并算不得完全落败。

    只因从前并不曾这样败过,陆柔良仓促中无法接受,觉得失望透顶,倒也不足为奇。

    孙芙蕖倒是因从前累世当中,那无数次的惨败,反而视此次厉疫的这番经历,如前所未有的灿烂希望一般。

    陆柔良低垂着头,颓丧饮泣。孙芙蕖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含笑劝她。

    “这一次你来疫区,明明收获颇丰,见到了显著成效。韩愫都准许你称他‘缘衷’,这难道对你我来说,不是远胜于消除昙花疫的一桩喜事?”

    无论陆柔良是在乎被烧死的染疫者,还是在乎自身征服昙花疫的虚名,至少孙芙蕖很清楚,这姑娘太年轻,既为诸事所扰,故而心思不纯。

    孙芙蕖其实本也做不到心无旁骛,可她改命的需求太过迫切,故而不得不聚精会神,拨尽遮眼浮云,只盯紧唯一且本源的目标。

    她与陆柔良来此疫区,是为克疫不假,但最终的目的,却并非救死扶伤,稳固京师内外。

    若宋境凭此得了安宁,固然极好,但她从始至终都不曾迟疑混沌,牢记着她来疫区,是为了撮合韩愫与陆柔良,为了来日里她能够安然活命。

    与累世中躲在京兆府苟且偷生的她不同,昙花疫四起时,陆柔良未曾畏缩过哪怕片刻。韩愫与其共克时疫,并肩携手,到最后惺惺相惜,关系变得亲密。

    如此,对孙芙蕖来说,便就够了。

    只要陆柔良获得称他表字的资格,芦笋小队的作战计划,就等同于全胜。

    至于旁的那些,无论功绩或是名望,甚至是染疫病患们的性命,孙芙蕖都可以狠下心肠,姑且视若无物。

    重生累世,历尽摧折,她要的从来就只是不嫁韩愫,不死于御赐的那杯鸩酒。

    *

    月茗居雅间当中,孙芙蕖不假婢女之手,亲自为赵深斟满了茶。

    茶是好茶,乃惠通禅师最爱的桐木血,产自越国秀山,宋境中颇为难寻。

    前年冬日,赵深随孙芙蕖入山寺,风雪听经。

    寒雪烈风,害他冻了个好歹,到头来惠通和尚却不肯舍他一杯暖茶。

    如今孙芙蕖再斟这桐木血,主动对他款待,无疑是有心讨好他的。

    是故,茶虽然是好茶,赵深却极笃定,此宴绝非好宴。

    低头瞧住茶盏,赵深迟疑,并不饮下。

    “若是有事相求,孙小姐倒不如先与学生相告,所托何事?”

    孙芙蕖暗道赵深越发不好唬弄。

    自从她生拉硬拽,将赵深一并带去了疫病禁区,如今她再有事欲同赵深相请,他已然比起从前,越发地谨小慎微起来。

    倒也难怪,毕竟她上一回求他同入禁区,是无异于求他共赴生死的。

    已然亏欠他那样大的人情,孙芙蕖今次情非得已,才再度厚着脸皮,邀他来此相见。

    “当初你们家准夫人她,为荣帮余党所伤一事,不知道韩相爷他,是否仍然在继续追查?”

    京洛解禁,疫区众人皆安然归家。唯独孙芙蕖与陆柔良,仍在提心吊胆。毕竟接下来羿妍将会现身,而御史台与整个陆家,都会随之灭亡。

    韩愫若仍在追查刺客之案,便是尚未停止对羿妍的下落,及孙林雪被拐一事的探究。

    千头万绪,最终必将汇聚至陆遗山处。

    羿妍作为引信,将点燃陆遗山毕生铸就的权势高台。

    陆柔良的性命,与孙芙蕖的未来,皆系于羿妍一身。

    那边厢陆柔良催促得紧,焦灼得坐立难安,孙芙蕖不得不找上赵深,早早地向他探问相府里的风声。

    赵深摇了摇头。

    “是不查了,还是你不知晓?”

    孙芙蕖的确急切,尚不待赵深出言作答,已开口追问起来。

    其实依照原著,此时她打探羿妍的消息,倒也还早。可如果真等到原文当中,羿妍出现在京城那会儿,一切便就又为时已晚了。

    与其待尘埃落定,她与陆柔良皆束手无策,倒不如像这样提早预防,有备无患。

    “陆御史亲自找过相爷,由是荣帮旧案,相爷已吩咐下去,自此搁置不办。”

    御史大夫登门拜会丞相,因乃暗中行事,故就连陆柔良亦不知晓。孙芙蕖乍闻赵深所言,又想想陆柔良那番焦心模样,一时间无法确信,韩愫竟的确不再查荣帮之案。

    赵深见她不信,只好耐下心来,仔细讲与她事情原委。

    与其说那日深夜,陆遗山屈尊拜见韩愫,不如说他自居岳丈身份,对韩愫狠厉训责。

    相府书房,陆遗山与韩愫针锋相对,双方言辞皆未留情面。当日情景,早已在沁水斋众门生中,私下传开。

    陆遗山引《孔氏家语》之言,质问韩愫可将宋皇放于眼中。其言韩愫代天子赈灾民,入禁区克厉疫,乃使“明君之无惠,而见己之德美”。

    韩愫临危镇守京师,在陆遗山的眼里,不过是与宋皇争抢民心,大逆不道,枉为人臣。

    孙芙蕖闻言哂笑,暗道陆遗山那老匹夫,事后像这样气急败坏,实在是肚量窄小,毫不容人。

    主持京中事务的权柄,他未能从韩愫手中夺来,于是便眼红起那能干的后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倚老卖老地训斥韩愫。

    只是韩愫却也未教陆遗山讨到分毫的便宜。

    他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更不会因为陆遗山是他半个长辈,他便谦卑恭谨地忍气吞声。

    因在私下,他直言反问向陆遗山,二人里究竟是谁不臣。

    赵深压了压嗓,方对孙芙蕖转述韩愫的话。

    “相爷他说,陆御史不佐储君,却扶植五皇子乔绎,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孙芙蕖惊诧瞠目,噤声不敢成言。

    她难以置信地久久盯住赵深,直到赵深郑重其事,朝她缓缓点头。

    “陆御史命相爷莫要与宋皇争民心,却反被相爷警告,莫要烧五皇子的冷灶。”

    官场上不乏烧冷灶者,无论是当初西昌王择陆遗山的女儿,婚配给堂堂韩氏嫡孙,还是韩愫初任丞相之际,对尚书令金议礼遇善待。

    陆遗山与金议,都曾为同僚所轻视,算是皆因被“烧冷灶”,而尝到了甜头。

    但如今,韩愫却规劝陆遗山,莫要再自作聪明,烧乔绎的冷灶,到最后玩火自焚。

    西昌王尚在世时,陆遗山暂未跻身三公之列。如今陆遗山欲助乔绎夺嫡,只会步西昌王的后尘。就算直至身死,陆遗山亦必定无福,居所谓“从龙之功”。

    更何况,西昌王慧眼独具,陆遗山的确出人头地,如今官拜了御史大夫。但乔绎那终日里不问政事,只醉心金银阿堵物的皇子,哪里有机会荣登大宝?

    储君既定,陆遗山辅佐乔绎,无异于密谋造反。这罪大恶极的行径,远非“烧冷灶”一说,便可以轻易粉饰掉的。

    到头来,就算御史台不因羿妍而倾覆,也将会因为这夺嫡的勾当,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孙芙蕖心头惊异平息,唯觉得寒意渐起。

    事情复杂得远超出她的想象,无论是陆遗山的不臣之心,还是韩愫对局势的清明洞察。

    其实早在当初,她与韩愫同乘京兆府的车驾,路遇横行疾驰的大司农时,陆遗山这份野心,韩愫便是全然明晓的吧?

    孙芙蕖犹还记得,韩愫彼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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