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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神祭礼诸事,皆由太常统管。故而周曙既身为太常卿官之女,有机会出现在佛寺法会当中,亦不为奇。

    孙芙蕖原本只当她来凑热闹。

    典仪开场之前,供奉传国玉玺的殿宇外面,本该戒备森严,此刻却空无一人。

    从前累世,孙芙蕖因见门扉离奇虚掩,无人守卫,故上前推开了门,朝内探瞧。

    有蒙着面的贼人,正蹑足接近国玺,她扬声喝止那人,引来了远处巡查的缇骑。

    缇骑们虽然终未将窃贼擒获,却至少同孙芙蕖合力,护得玉玺安然。

    因那功夫了得的贼人并未落网,孙芙蕖至今不懂,其窃取国玺是为何意。但多亏有那人的存在,她与陆柔良才好于今日里借机成事,催促韩陆两家尽快完婚。

    此时此刻,她陪陆柔良提早等在了殿门近旁,打算守株待兔,静待盗贼现身。

    适才来时路上,她于大殿外不远处瞥见周曙,却因为只顾盘算与陆柔良的计划,并未将周曙放在心上。

    现下陆柔良紧张得很,一再对她叮嘱,切记仔细望风。她只好含笑出言安慰,替陆柔良先行窥向殿内,确认此间尚无任何旁人。

    闲杂人等的确是没有的。可孙芙蕖未料到,在她背后,竟偏生多出来了周曙。

    陆柔良动作利落至极,趁她朝门里窥探之际,将她猛然间推入殿内。她尚还未回神,耳边便传来了周曙的尖叫之声。

    孙芙蕖摔得极重,扑跌在地,起身时恰见到房梁上黑影闪过,想来是那本欲窃玺的盗贼,亦被周曙的高声叫嚷惊走。

    但那贼人虽消失得极快,却不及此间陆柔良般,闪避得尤为干脆。

    待孙芙蕖勉强坐起身来,回头望去,陆柔良早已毫无踪影,唯剩下周曙在对赶来的缇骑们控诉,孙芙蕖“意欲窃玺”的极恶罪名。

    事已至此,孙芙蕖如何会不懂得?陆柔良与周曙,联手为她设下了这个圈套。

    不只是缇骑军,本朝官吏、外邦诸使,下至僧众、上至天子,与今日法事相关的一干人等,皆已经闻讯而至,齐聚在这间殿宇。

    云暮作为受邀观礼的局外之人,好奇地朝着孙芙蕖打量。

    惠通则闭着双目,拨转腕上佛珠,口中似是在默诵经文,却不看跪地的孙芙蕖一眼。

    孙芙蕖被缇骑们反拧手臂,狼狈地伏着身子,目光掠过惠通,转看向近处一众朝臣。

    这些人对她的态度,皆更甚于惠通。毕竟天子在此,她既有盗窃国玺之嫌,他们又哪敢轻率与她对视?

    就连和她同出一父的二哥,尚玺郎孙竹梅,都两股战战地缩于角落当中,俨然恨不得与她斩断亲缘的样子。

    孙竹梅供职在符节台内,平日里的职责,无非是为皇王掌管玉玺。

    如今她遭缇骑们当场擒获,孙竹梅又本就与国玺、与她皆极相关,他缘何不急于独善其身,从这场祸事中趁早摘清他自己?

    而酿成这灾祸的陆柔良呢?

    孙芙蕖朝她望去。

    她更是全然同此事撇清了关系,无辜至极地站在最外围处,远远地眺向这里。

    眼见陆柔良一副初来乍到,尚还未明晰事态的懵懂样子,孙芙蕖不得不叹,自己此一劫命恐休矣!

    这可是与她结盟已久,几度并肩出生入死,两不相疑的至交姐妹!但原来她笃信陆柔良,真心实意地处处相帮,陆柔良却并未同样信她,反而只欲置她于死地。

    和陆柔良真正推心置腹的人,竟是表面上对其冷漠疏离,佯装交恶已久的周曙。

    陆柔良安排周曙在此,实则早已经铺设好了陷阱,只待她不慎踏入局内,跌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二人非要亲眼见到,她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才彻底满意不成?

    孙芙蕖而今唯一的希望,便只是万人之上,一言可定夺她生死的宋皇。

    陆柔良的局,做得精准周密,时机恰好不说,又还“人赃并获”,几可乱真。

    身陷此番境地,孙芙蕖几难替自己翻盘,但她不甘心就此含冤丧命,遭陆柔良设计陷害而亡。

    周曙显然与陆柔良在同一条船上。但那妮子无论胆识或是智计,皆远不及陆柔良。

    因陆柔良将一切推得干净,身在此局之外,孙芙蕖欲在宋皇面前,与周曙当堂对峙,姑且一搏。

    但颇可惜,陆柔良却甚至将她们这场博弈,亦算在了圈套之中。孙芙蕖到底对陆柔良掉以轻心太久,如今终归是棋差一着,难以凭急智澄清自己。

    “臣女见到有黑衣人潜入殿内,急欲上前阻挠,反被周家小姐误会。”

    孙芙蕖如此辩解,早在陆柔良的预料之中。就连该如何对孙芙蕖驳斥,她都已一字不落地教给了周曙。

    周曙唱作俱佳,不慌不忙地再度泼孙芙蕖脏水。

    “圣上明鉴,臣女与这一众缇骑官爷,可是谁人皆不曾见到过旁的窃贼。欲盗走那国玺的,只有孙芙蕖自己罢了。”

    如若单打独斗,孙芙蕖尚且不惧周曙,可那姑娘得了陆柔良的教导,在孙芙蕖提起“黑衣人”时,即刻将所有的缇骑卷入局中,共同作证。

    对方既人多势众,孙芙蕖如何再搏?

    她自知所言非虚,却已是百口莫辩,周曙虽在说谎,却听起来更为真实。

    宋皇显然已更相信周曙,而非相信被缉拿的她。

    “欲窃帝玺,便是欲损害国之根基。臣女不明白孙四小姐缘何胆大至此……但想来她这行径,人神共愤。臣女以为,此罪当诛!”

    陆柔良眼见着周曙这一番无可挑剔的表演,心中甚感安慰。

    早在当初时疫禁区之内,她便已然令周曙懂得,“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道理。

    周曙年幼,最容易被她操纵心智,再加上那姑娘痴恋韩愫,终究不得不向她低头,以换得来日里,她作为相府主母的宽厚照拂。

    昙花疫止,周曙看似再度厌恶起她,却不过皆因她的授意。

    她藏起周曙这枚棋子,为的就是出其不意,将孙芙蕖一击毙命。

    上林苑里,赵深曾私下对她敲打警告,不容她再对孙芙蕖起疑。

    她亦自知多疑并不可取,但疑心病难医治。相比之下,杀孙芙蕖反倒是容易得多。

    一路走来,她与孙芙蕖精心筹谋,几经生死,但大多数时候,她们的芦笋小队,不是收效甚微,便是根本就徒劳无功。

    她于庙会之上重伤险死,疫区里辛苦付出却皆成空,秋狝时仅欲试探着对孙芙蕖下手,当夜便遭受赵深“见血方止”的狠毒威胁。

    既然如此,她还如何再同孙芙蕖合作下去?

    唯有孙芙蕖趁早死了,她所有的顾虑不安,才可能彻底地烟消云散。

    为此她不厌其烦地教给周曙,如何在今日里,替孙芙蕖冠上这致命的罪名。

    她所有的苦心,皆未白费,周曙听话得很,学得有板有眼,成效甚佳。

    眼下就只差宋皇点头,她便能独活于这世上,而彻底地摆脱孙芙蕖了。

    既听闻“此罪当诛”四字,孙芙蕖松了劲力,干脆放弃掉任何的垂死挣扎。

    周曙的这番话,显然是陆柔良教与她的。陆柔良的目的,便是将所有的活路统统堵死。

    困局无解,孙芙蕖看透陆柔良欲置自己于死地,甚至是迫切地盼望自己,能够血溅当场。

    眼下此话一出,岂还有人敢反驳周曙,替自己这罪女,向宋皇开口求情?

    窃玺之罪,若是谁觉得应当轻饶,若认为周曙那“当诛”的提议有误,不就是藐视天子的君父威仪,包藏犯上作乱的祸心了么?

    莫说本就无官秩的赵深,就连三公之首的丞相韩愫,亦不可能为她费半分唇舌。

    没有人会站出来,将她自宋皇手里救下。孙芙蕖垂下头去,不再看向她周围任何一人。

    宋皇必将颔首,应允周曙所言,那番诛杀她的提议。

    孙芙蕖心知死期已至,不忍亲睹宋皇首肯的这幕场景。

    气氛凝肃至了极点,惠通缓缓睁眼,如在场大多数人一般,定定望伏跪的孙芙蕖。

    众人此刻皆关注着的,唯有孙芙蕖的去留。

    并无人留意到,惠通实则在对着孙芙蕖笑,神情玄之又玄,难辨个中真意。

    亦无人留意到,此间唯有二人,并未朝孙芙蕖的方向望来。赵深隐没于一众宋吏当中,恰正无声,与越使为首的云暮对视。

    少顷,二皇子云暮转开眼去,略带不情不愿,轻咳一声,启口。

    “我不通宋境佛门的法理,但若是在我越国,天师姆嬷她从来悲悯仁善。当初母后怀着皇兄,入越境信巫觋,天师不仅庇佑她母子平安,又助她再结良缘,母仪天下。”

    他这番话,似乎与孙芙蕖的处境毫无干系,却因他既为来使,身代越皇,故此刻开了尊口,旁人皆并未打断。

    云暮一双碧眼,澄澈无害,温淳望向宋皇。

    再度开口之际,他话里带出些褒贬比较的意味,甚至隐约有强人所难之嫌。

    但因为他尚年少,哪怕措辞中稍失分寸,也无人恶其锋芒,只道他至纯至真。

    “想来贵邦寺院,也算清净慈悲之地,佛家仁爱不输我朝天师?今有法会在即,不当杀生见血。此女之罪,总可以等到典仪既毕,再由有司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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