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中控室里，除了手术后仍在昏迷的艾米莉没到，剩下的几人终于碰上了面。

    凌苋没让玄武把手电筒关了，在她推门进来时，就像是顶了个无形的舞台灯，引得埃利斯和唐沉齐齐转头，看向她头上。

    埃利斯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对着那束凭空出现的光看了又看，惊道：“姐，闹鬼了？”

    话题转到了凌苋最不喜欢的解释环节，她拉开长桌主位的椅子，稳稳坐下，曲起两指隔空点了一下，示意另一个人来替她解释。

    姜凛笑笑，自觉扮演了“甜心秘书”的角色，简明扼要地转述了一遍，把联邦现状和他们的处境三两句说清楚，最后总结道：“所以，要在五天内找到出系统的方法，带被困在这里的两百多人出去。”

    信息过载，埃利斯瞠目结舌，抓着非重点不放：“……这个校长也太心思深沉了，从这么早就开始规划这一天了？还好他是凌先生的旧友，和我们是同一个立场，不然太难对付。”

    唐沉倒是替他解释了一句：“所谓‘步步为营’，也是被迫的。为了增加你们的生还概率，许校不得不多虑多做，比如说安排我来帮忙。”

    一直离线的凌苋此时抬起头，插了一句：“在他预想中，进系统后的生还率是多少？”

    “唔，不会超过60％。”唐沉说，“进去容易出来难，何况情报显示系统已经有了自主意识，甚至已经脱离了它原本的创设者西瑟里·赫卡忒的控制。”

    凌苋才开口，“秘书”姜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于是替她接着问：“你明知生还率这么低，还愿意主动进系统，就只是因为服从许郴的安排？有点太忠心了吧，医生。”

    唐沉面不改色，只是笑笑，态度依旧很温和：“总要有人继承前人的理想信念，我说过，老师对我的影响很大。”

    硬要这么说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逻辑问题。

    对此，凌苋只是眯了一下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示意秘书转回正题。

    姜凛瞬间反应过来，尽职尽责：“你们两个待在系统里的时间比我们长。来，说说系统里有没有什么特殊地方，或者防备薄弱的地方。”

    埃利斯反应过来，眉毛拧成一团，苦苦思索：“我想想，特殊地方……现在的惩罚区算吗？原型是六年前的地下三，呃，你和凌苋应该都挺熟的。”

    凌苋停顿片刻，摇头。

    “秘书”变身“翻译官”，传达她的意思：“不够特殊，算不上突破口。”

    埃利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更特殊的地方：“中心广场？不行，那里是核心区……要不等艾米莉醒来问问她？”

    凌苋双手指尖交叉，平稳地放在桌面上，抬眸与姜凛对视了一眼。

    “秘书”姜凛心领神会，明白她和自己想到的是同一个地方。

    他薄唇一动，吐出三个字：

    “地下四。”

    埃利斯顿住，“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还真是……地下避难所里，负四层这个地方太诡异，一年前左右才冒出来，像是介于系统与人之间的一个bug。而且奇怪的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找到入口，我怀疑操控负四层的是个地下组织，反正我和艾米莉进不去。”

    唐沉蹙起眉，似乎压根没听懂他们的对话：“你们是在说地下避难所么？可是地下避难所没有负四层。”

    埃利斯意外，随后才想起，唐沉进系统的时间很晚，积分不多不少，身份又是比较单纯的医生，大概对地下四红黑场的肮脏事没什么了解，于是给他解释了一遍。

    听完埃利斯的描述，唐沉推了一下眼镜，沉吟：“如果是这样，那这里确实是一个很可疑的地方。我回去再和其他医生同事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线索。”

    “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姜凛道，“我去审俘虏，把星际海盗的老巢挖出来。”

    埃利斯拦住他，“蹭”地站起来，挺胸骄傲道：“报告！你们手术后昏迷的空档里，我已经拷问出来了。”

    听到这里，凌苋放下手，指尖赞许地点了一下桌面：“不错，终于有点用了。”

    埃利斯嘿嘿一笑，低头扫了一眼时间，忽然神色一变，起身就往外冲：“艾米莉应该快醒了，我去看看她，你们先回主舰吧，我们很快就来。”

    离开之前，凌苋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唐沉：“黎光呢，你不是说会照顾好它？”

    唐沉面色有点发白，神情躲闪：“对不起，我不知道它去哪儿了……你们开着战舰和星盗交战时，它就忽然不见了，跟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一股无形的力忽然轻柔地按在了凌苋肩头，她偏过头，立即意识到，黎光应该是变回透明精神体的状态了，总算安心下来。

    鉴于唐沉不知道黎光身上的秘密，凌苋也没多解释，只是冷哼一声，板着脸唬他：“你知道任务里有多危险吗？让它进这么危险的地方，出了事你能负责？”

    唐沉不知所措，再难维持住原先那种淡定的神情，看上去几乎称得上慌乱了：“……我以为它去找你了，黎光真的不见了吗？”

    姜凛微微一笑，大概是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处，助纣为虐道：“医生，出去后，你就等着接星际法庭的传票吧。”

    一唱一和地威胁完医生后，两人没再多留，丢下神情苍白的唐沉，回到了主舰驾驶舱内。

    精神体化出了实体，裹着红毛衣的黑色长毛猫从空中一跃而下，扑进凌苋怀里，不住地拿毛茸茸的头蹭她，细声细气地“喵”个不停，看起来焦急极了。

    “好啦。”猫咪的胡须蹭得她脸颊处发痒，凌苋轻轻笑了，指尖揉了揉它的耳后，“没事，手术很成功，我都想起来了。”

    话至此处，凌苋蹙起眉，抱着黎光仔细看了一圈：“但是……我怎么不记得你呢，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

    刚把精神体带回来时，它就说自己以前被她救过。

    她现在已经恢复记忆了，仔细回忆了一遍，确信自己以前没见过任何精神体，也没有养过黑色长毛猫。

    怀里的猫咪闷着头直往她怀里钻，装傻充愣地翻出肚皮，求安抚求摸摸，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凌苋也不勉强，取出唐沉带来的不限量小甜点，好好安抚了一下受惊的猫咪。

    看着黎光眼冒金光，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敛了一下眼，遮住了眼中的忧虑。

    黎光……很难再从系统里出去了。

    她是在第一关里捡到它的，这样想来，黎光大概也是被扔进系统的那五千人中的一个，只是不知道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游离于生与死、存在与消弭之间的样子。

    黎光现在是精神体的状态，看似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更充分的防御，但这也代表它属于人类的原身早已消散了。

    和第一关的其他人一样，真正住在帕特莫斯星上的少女黎光，认识凌苋并被救下来的黎光……已经死在了六年前的滚烫岩浆里。

    现在的黎光，大概已经算是融入系统程序中的一个数据了，根本没办法脱离系统而存在。

    凌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蹙着眉反复思索把黎光带出去的可能性，抚摸猫咪的手不自主放慢了速度，逐渐停了。

    黎光发觉了这点，转头拿沾满奶油的鼻尖顶她的掌心，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她，委屈地喵喵叫。

    凌苋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想出结果，只好收回四散的思绪，继续专心撸猫。

    她坐在副驾，岁月静好地喂猫顺毛，而姜凛自觉挑起负重前行的担子，接过主驾权限，调出埃利斯拷问出的地图，设置好了行程路线，直奔星际海盗老巢。

    他们路过了许多未开发星球，途中还顺手打跑了几拨四处挑衅点火的地头蛇。凌苋劫富济贫，把收缴来的物资发放给了原住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系统真的有了自我意识，拿到资助的原住民们犹豫很久，挣扎着跳出原本的程序设定，说了声磕绊的感谢。

    凌苋一时恍惚，有一瞬觉得眼前的这些人是活生生存在的。

    现实中，在从未被关注过的边缘星系里，也生活着成千上万被囚于贫困、饥饿、疾病中的“未开化原始人”。

    这些人的精神力并不一定低下，据玄武统计的数据来看，许多人拥有C级以上精神力，甚至有A级精神力的天才——如果生在佑川，能直接被保送进学院。

    然而他们生在边缘星系，因此一辈子也摸不到在佑川随处可见的机甲，只能像蝼蚁一样，在星际海盗所掀起烧杀抢掠的不休战火中挣扎苟活。

    “是的。”玄武开口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在凌先生加入戍边军行列后，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边缘星系的局势，几乎清剿了全部星际海盗，还给原住民们一片清静与安稳的净土。”

    主舰起飞，凌苋站在驾驶台前，透过舷窗往下看，看到方才被救济的人们密密麻麻地站在下方，不住地冲他们摇手告别。

    这里是她父亲守护了这么久的边境。

    下方是反叛者联盟战士们用鲜血浇灌过的土壤，由此，每一寸星域向外绵延万里，坚不可摧。

    “我们要真切地活着，要拥抱暖阳和骤雨，要亲吻玫瑰和荆棘。”

    “我们血液中的每一个分子都宣誓，永远捍卫我们脚下的土地，而不是残酷又冰冷的未知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