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些什么！昨儿一散我就回了荣禧堂，你回房后和琏儿说了什么，我怎么知道！”

    王夫人也气得不行，本来就因着昨天王熙凤的态度转变而心里愤恨，如今听她这样当着人不给自己脸面，立刻站了起来，指着她怒骂，

    “不过说你两句就这样！便是说错了，也不过是好意关心你夫妻两，怎么就泼你脏水了，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凤丫头才多大，往日里又是个好强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快别生气了，叫人看了笑话，咱们自家人，哪里就说到这样严重了？快坐下。”

    邢夫人看她被王熙凤气得脸色通红，只觉得心里痛快，面上却还是起身去拉她回座，又笑着劝道。

    “婆婆心慈，理解在咱们这样大家族做媳妇的艰难，平常总愿意体贴，我心里很是感激。

    只咱们虽是自家人，我心里也并不敢不敬，可今日我实在不能不开口，否则又多担一样虚名声，还是这样大事，往后我还怎么活？”

    王熙凤擦了擦眼角，对上邢夫人时语气略略缓和了几分，只是依旧满目委屈，泣道。

    看王熙凤这样边说边哭，梨花带雨的样儿，别说邢夫人和王夫人，就是旁边的丰儿几个，也都心里暗暗咂舌，再没见过琏二奶奶也有这样的时候，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王熙凤自然不知道这些丫鬟怎么想的，她要演的对象，本来就是邢夫人和鸳鸯两个。

    王夫人到现在还以为能仗着长辈身份弹压自己，让自己吃哑巴亏，她可不惯着！

    往日里当着外人的面，原主不好和长辈顶嘴，她也不知道阴阳了她多少次。

    可是她又不是原来的王熙凤，没有吃闷亏的打算。

    既然王夫人能当着外人的面来数落自己，那她就能当着外人的面来撕开她的真面目。

    黛玉带着紫鹃雪雁两个匆匆赶来时，就听得里头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哀哀哭泣：

    “难道真要逼死我，太太才罢休吗？”

    “姑娘？”看黛玉反而站住了脚步，雪雁着急，“咱们不去帮琏二奶奶吗？”

    “傻丫头，琏二奶奶的性子，真有人敢逼她死，她会拉着别人一起死去，况且她的本事你难道还不清楚？还用姑娘去帮忙？”

    紫鹃失笑，回头问黛玉，

    “琏二奶奶暂时虽不好去，不过姑娘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咱们就去后头园子逛逛？

    那里也能看到这头走廊，等着里头人都散了，咱们再来看看琏二奶奶，也便宜。”

    黛玉看了眼紫鹃，笑问她：“你觉得，我现在去园子里合适吗？”

    紫鹃神色一僵，脸色便有些发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对，现下不必进去，我且在这里等一等，你去我屋里把我昨儿整理好的那两本书包好拿来，”

    黛玉也不继续追究，只是伸手一指廊下，

    “早就答应了凤姐姐，这次没带来，她指定要说嘴了。”

    “好。姑娘稍等，我很快回来。”紫鹃立刻笑了，和雪雁一起扶黛玉去那边廊下，又仔细垫了帕子，看着黛玉安稳坐下，这才匆匆走了。

    “姑娘？”雪雁有些欲言又止。

    她只是年岁小些，平常不爱说话，不表示她是个傻子。

    来时路上就见到园子里袭人在吩咐小丫头子打扫那园子，说是宝玉待会要去赏月季，如今紫鹃又建议黛玉过去，难保不是有这个心思。

    “我知道。”

    黛玉没有说话。

    她之前当局者迷，心里眼里都只有个宝玉，只觉得老太太疼自己，紫鹃为着自己，都是贴心自己的，才会想着他们在一起。

    可如今跳脱出这个圈子，她才看得到，其他人或许疼自己的心是有几分，可终究最要紧的，还是他们自己。

    譬如老太太，她要自己和宝玉在一起，一则是疼自己这个外孙女，二则，却是为着用自己去挡住王夫人那头给宝玉相看的其他的姻缘。

    老太太再聪慧能干有眼界，可到底年岁比不得王夫人，近年更是如此，这家里如今，早不是老祖宗说一不二的时候了。

    她不知道薛宝钗可有甘当棋子的心，可她却知道自己是不甘心的。

    至于紫鹃，她为自己操心的确也是真心的，可做丫鬟的为主子伺候汤药，本是份内，黛玉自知自己敏感多思，每每病重更是日夜离不得人，伺候自己的人多有辛劳，为了这，那些下人婆子背地里也没少议论。

    可凤姐姐有一句话却是说的对，若是伺候主子不给月钱，缺衣少食，那丫鬟伺候主子的确算得是大恩大德了。

    可黛玉出手素来大方，老太太也没少因着黛玉的病而重赏潇湘馆，且待遇也不是日日病重要人照料的，不然，怎么就连潇湘馆的跑腿的活计，都尝尝惹得一堆小丫鬟争抢？

    “生存享乐，权势名利，有了这些，之后才是别的。

    从前竟是我误了，只知道富贵如浮云，却不知道这浮云，是多少人一生难求的。”

    黛玉叹了口气，对王熙凤自嘲一笑。

    此刻王熙凤已经送走了大夫，邢、王二位也听得里头贾母起了，忙忙的去请安伺候。

    没有了外人在场，王熙凤便轻松不少，也多了点时间，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和她闲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上到皇帝亲贵诰命夫人，下到市井贩夫丫鬟小厮，首先求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别说旁的，就是每年京兆尹的案子，那商人为了财富，姑娘为了终身，能做出什么样凶狠的事来，你想都不敢想。”

    听雪雁说黛玉早起已经用过一小碗燕窝粥，王熙凤便不请她一起吃了，只将平儿新制的点心推到黛玉面前，又笑问她，

    “不过你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又有这样一番感慨，不是被我这边阵势吓到了吧？”

    “凤姐姐还当我是从前刚入府的那个小姑娘呢？”

    黛玉好笑，本来不想再吃，可是看王熙凤狼吞虎咽吃得香，她便忍不住也捏了块糕点，小口吃了起来。

    “玉儿你自己出身尊贵，因此不看重财帛俗物，这是你尊贵难得的地方，可也是你的局限。

    你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要紧，更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豆腐皮的包子是真好吃，虽然用料朴素，做着也简单，我吃着却比贾府的还香。你也尝一个。”

    王熙凤吃光了一碟子春卷，喝了大半碗的紫米粥后，又夹了个豆腐包子给黛玉，自己则拖过整碟子，继续吃吃吃。

    要说她在清虚观里除了那里的风景，还有什么最满意，怕就只有这些清香的素食了。

    “味道确实好得很，只是凤姐姐着急吃这么多，不怕积食么？虽也不是吃不起，只是到底吃慢些，也好消化。”

    黛玉也吃了一口，觉得果然不错，只是看王熙凤这样暴风进食的速度，还是有些担心，

    “横竖你现在又不管家，事情总比从前少些，还是该自己多调养。”

    “难得你反过来劝我这话。

    这么看来，你气色确实不错，倒是没因着之前紫鹃试玉的事情影响到，我也放心了。”

    王熙凤“忙中偷闲”抬头又看看她脸色，笑道，

    “你从前是个乖乖女，从前在家时就听你父亲的话，来了京后就看着老太太过，哪里经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

    “凤姐姐听着似乎做过许多，且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黛玉好笑打趣她。

    “这个当然，小时候和人吵架，直接砍了秋千的事都干过，当时……”

    王熙凤顿了顿，自己现代的事迹不好说，便想吹嘘一波原主砍了秋千的“丰功伟绩”，只是刚要开口，却想起了路边送行的王其珦，和王家。

    看她神情，黛玉便知道她大约是想到了娘家。

    这次王熙凤回贾府回得蹊跷，之前府里并未走漏一点风声，如今人人心里都有些疑惑，黛玉想到今日一早大夫入府的事怕是已经传开了，不禁为王熙凤暗暗担忧。

    本来就各种猜测都有，现在王熙凤一回来了，贾琏就请了大夫，府里那起子人的嘴还不知道能说出什么来呢。

    “看你这样儿，又胡思乱想起来了？瞅瞅你这挤到一起去表情，还是笑起来才好看。”

    王熙凤捏了捏她的小脸，直到黛玉抗议伸手扒拉她，才松开，笑道，

    “我只是想起了家里一个淘气的妹妹，这次我回来得急，也没和她告个别，不知道怎样埋怨我呢。

    至于家里这些事，横竖我也不是第一天做贾府媳妇了，自然心里有数，你不用替我瞎担心。”

    “可是琏二爷……我是怕日后这府里诋毁凤姐姐的人又要闹将起来，你再厉害，听着也难免生气，又何必呢？”

    黛玉想起方才听到的王夫人那些话，虽然是舅妈，她不该议论长辈，但那话也实在太难听了些。

    论理，她做妹妹的，不该置喙哥哥嫂子的感情，可她却总觉得这件事不是表面看的这样，凤姐姐这次回府，必定不是琏二哥哥去接，两人和好这么简单。

    既然如此，只怕昨晚两人又吵了一架，贾琏才会病着。

    她倒不是偏帮王熙凤，但是贾琏的花心她在府里都有耳闻，想来王熙凤必定是委屈的。

    可再委屈也不该做事这么鲁莽，直接这样闹起来，难道王熙凤不知道这有多少牵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