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引狼入内室

    “不用说了。”王熙凤哑了嗓音,沉声制止了她。

    料理什么,还用说么?

    自然是料理后事了。

    钱娘子几乎哭成个泪人,断断续续道:

    “听说,那大夫起初也不肯走,他说那周家孙子脉象看来应已无碍,可我的聪儿或许还能救。

    她……那杀千刀的却定要大夫和她一道家去看着孩子,又搬出了贾府,威胁若那大夫不立刻跟她回去,便要告官,说他草菅人命。”

    古人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

    即便周瑞家的不姓“贾”,可是那大夫更不过是普通寻常医馆的坐诊大夫,平生连个大官也没见过,哪里敢和贾府这样靠山对抗。

    “当时周围有好些人劝了半天,她只是不肯听,执意拉人去见官,那大夫无法,只让人赶紧再去另请大夫,自己到底还是被强拉走了。

    也是旁边摆摊的祝大婶,素来和我要好,忙又重新去请了大夫,可是……可是这么一耽搁,便再……再也没来得及。”

    王熙凤蹲下身来,轻轻拍着哭软在地的女人。

    “世事难料,当时你毕竟不在场,也做不……”

    她本想劝她放下,毕竟钱娘子当时不在场,做不了任何事,也算天意无能挽回。

    没想到钱娘子却只当王熙凤的意思是她知道的这些也未必是真。

    “我不在场,可是这些却绝对属实!

    大小姐,人命关天,我就是再心疼我聪儿,也不会随意迁怒旁人的!”

    钱娘子看着王熙凤,一字一字道,

    “我后来一去了那里,就看到一群人围着的聪儿。大约是我哭得太惨,所以那里的邻里摊贩都来安慰我,也有告诉我当时情形的,说的都是这样,一字不差。”

    王熙凤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得肝肠寸断,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也或许,钱娘子并不需要她说什么。

    她憋了这么久的委屈,只是需要个人能听一听。

    “我知道大小姐如今是那府里的人,周瑞一家又是那边太太的陪房。

    可是……可是我说的这些,绝对没有一点虚假!

    后来我又去找了那大夫几次,还一个个地问了当时在场的其他人。

    大小姐,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他们个个都告诉我,当时聪儿还在呼吸!当时聪儿是能救得下来的!

    我的聪儿!我的儿子!

    他本可以不死的!”

    事上最难放下的,便是“本可以”。

    钱家孩子,本可以不死的。

    只要周瑞家的能把别人的孩子也当然,只要她还能有一点点良心,那孩子,他本可以救下来的。

    王熙凤不知不觉间眼泪也已经流了满脸。

    地上的钱娘子却已经不再流泪,她只是睁着红肿的眼睛喃喃地看着地上的药材,声音嘶哑:

    “如果不是我教了他为人要行善。

    如果我没有告诉他能帮人的时候就要帮人!

    如果我让他父亲教他游水。

    如果不是这样,聪儿,聪儿他不会死的!”

    她慢慢地看着王熙凤,又看着自己的双手,眸中慢慢涌起一股疯狂的兴奋,

    “是我……是我!是我啊!

    如果她……如果我……

    我……

    是我啊!”

    “不是你。

    救人没有错,教孩子游水没有错,你没有错。”

    王熙凤伸手环住她,将她紧紧揽住,又重复了一遍,

    “错的不是你。”

    她也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换不回钱娘子孩子的性命,只好一遍遍地告诉她,她没有错。

    这世上有恶人,可是做好人绝对没错。

    钱娘子没有错。

    “不是你……

    你没有错。

    不是你。

    你没错。”

    王熙凤一遍一遍地安抚,仿佛又看到了当初打离婚官司时面对哭泣的孩子的自己。

    “你没错。你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钱娘子终于平静下来,只是眸中却再无一点光彩,只是呆呆地,任由王熙凤扶起她,又牵着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却一点生机都没有。

    这样不是办法。

    王熙凤心里叹了口气,偏偏她今晚出来时临时散步,也没带平儿在身边,更不能去问别人,只好敲敲小云朵,让他查一下关于钱娘子的其他信息。

    “我记得你父亲很是疼你,你没了孩子,他必定心疼。他不是府里的管事么?

    你没请他为你讨回公道吗?他应该是会替你做主的啊。”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如何了,王熙凤还是咬牙问道。

    以毒攻毒,虽然痛,可这却是她现下可以想到的唯一能给钱娘子生存希望的法子了。

    “他?”

    果然,钱娘子慢慢回神,似乎才看到她似的,却也只是一眼,必看转移了视线,

    “我父亲他本来就不喜欢我夫君,出事后只知怪罪我夫君,日日说他的不是,怪他当日没有跟着我儿子。

    其实那日我夫君本就是为了办他交代的差事,才会放了我儿子一人出去玩。

    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功夫,竟就出事了。

    我夫君仁厚,不肯为此为难我父亲,更不曾迁怒于我,只能将自己憋出病来。

    他本就愧疚有了心病,又一直被我父亲责骂,日日郁结于心,终于也没了。”

    钱娘子说着,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夫君,脸上不自觉再度滚下泪来,却狠狠一把擦了,冷笑道,

    “我知道我父亲不会为了已经没了的孙子和贾府作对,况且就算他想,他在王家也远没有周瑞家的在贾府得宠。

    而且,我父亲本就总嫌我夫君没出息。

    他这一走,父亲正好将我另嫁一门好亲,他也能再升一步。

    可是我却是再没什么可留念的了。

    这个仇我们夫妻报不了,活着也是无趣。

    今日大小姐既发现了我,也是天意,横竖我都是活不成了,大小姐只管发落吧。”

    她跪下来,磕了个头,看着王熙凤也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在自嘲,

    “我只是可惜,我如此无能便算了,即便是当年那个杀伐决断的大小姐,终究也不过是人家的受气小媳妇。受了委屈,一声儿不敢吱,只敢回娘家来罢了。

    可知这贾府造孽,只恨我白长了这么大,人人都夸我生得好,有本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君亲儿死于人手,自己却连报仇也不能够。”

    “贾府却是造孽,不过也有好处。”

    王熙凤却没生气,只是慢慢道,

    “你既知我是受了气回来的,必定也知道我还有个女儿,此刻便在贾府吧?”

    “那又如何?”钱娘子顿了顿,面上嘲讽之色略减,却依旧没有看她,只是冷声道,

    “大小姐若是想劝我放弃仇恨,还是算了吧。横竖我也是不想活了,大小姐尽可省省力气。”

    “我自己都没打算放弃仇恨,为什么要来劝你?”

    王熙凤静静看着她。

    钱娘子是个聪明人,闻言慢慢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王熙凤:

    “大小姐是说?”

    “若真只知道受气委屈,怎么当得起你对我杀伐决断这样的夸赞。”

    王熙凤慢慢道,没有回答她的话,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善恶有报,不想看看这世上的恶人,最终会落个什么下场吗?”

    平儿惊讶地捂住了嘴:“所以,钱娘子嫁入贾府,竟是小姐的主意?”

    “这却不是。我本是想让她相信我不会让贾府这些人好过,你也知道,我本来只想对付贾琏等主子,周瑞一家并不在我目标内,可是既然知道此事,我也不介意再多踩死几只害虫。”

    王熙凤叹了口气,也是她自己低估了钱娘子报仇的决心,

    “当时看她是没了寻死的意思,我还当她是想好生活下去了,便也没再多问日后打算之类,只想着等些时日,她平复了些,再差人暗中问问。

    谁知道没等我再去问,她父亲,钱管事,居然主动找了我,想给她女儿求个好姻缘。”

    都是千年的狐狸,还能看不穿这点把戏。

    王熙凤联系之前钱娘子寻死时的坚定,立刻猜到了几分。

    果然,她寻了机会一追问,钱娘子立刻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原来那周瑞家的虽然夫妻能干,感情也算和睦,却一直只有一个儿子。

    周瑞一直觉得子嗣单薄,又自以为如今颇挣下些家产,日后却只一个儿子能承袭,太过单薄。

    他便有些不足,本就有意纳妾,只是一直畏惧周瑞家的深得王夫人宠信,所以只敢在外头养了个外室,一个月前却还是被发现了,当场将那外室发卖去了青楼。

    两口子当即吵了起来,也顾不得是在人前,听说周瑞家的险些将周瑞脸都要挠花,可见夫妻感情早已不像外界看着那般。

    钱娘子偶然路过,恰好看着了周瑞家两口子撕破脸对骂的嘴脸,便有了这个打算。

    “做娘的为了父母,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平儿叹了口气,也没再追问,只是回道,

    “小姐放心,我看着办得很是像样,虽然是平妻,可周管家能给的体面都有了。

    且小姐那套收拾可是一整套的金镶玉头面,风光极了。

    我虽说小姐不欲张扬,单给了钱娘子身边一个下人,可临走却当着好几个下人面,特意叮嘱了这是小姐单给她的添妆,要她日后在府里安心,若有什么冤屈,只管来找咱们。

    虽然当时周管家不在近旁,可我回来时他特意赶来赔笑送我,必定是立时就听说了。”

    “做得好。”王熙凤面上微松,点了点头。

    平儿这事,办得漂亮。

    太张扬了容易引起王夫人等注意,可若是一点不表示,又反而显得太过古怪,毕竟府里人人都知道,钱娘子的婚事是她提出来的。

    如今平儿这么做就刚刚好。

    虽然听着是场面话,但是在场的不是两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便是外头有些体面身份的人精,哪里能听不出这其中内涵。

    既然钱娘子执意要趟这趟浑水,她一个做下人的都敢和王熙凤这条看着摇摇欲坠的小艇搭上边,那她王熙凤也不怕叫人人都知道,钱娘子,是她船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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