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戎秋身份特殊,他本以为要磨上许久皇上才会同意他离京,谁知皇上只是简单问问就答应了他。

    圣上对他总是十分纵容,“你一直困在燕京,出去看看也好,不过一定要低调行事,江陵不比燕京,朕会派人在暗中保护你。”

    不等戎秋道谢,圣上又道:“今年你父兄回京述职,倒是能赶上你的生辰宴,可还高兴?”

    戎秋愣了一瞬,猛地站起身,笑意止都止不住,“您说的是真的?”

    圣上心情很好,笑了两声,“朕何时骗过你。”

    戎秋又变了神色,重重哼了一声,“回不回来又怎样,我才不稀罕。”

    圣上摇头,“你啊你啊……”

    到底还是个孩子。

    大总管走进来,“圣上,嘉贵妃求见。”

    殿内静了一瞬,圣上道:“传。”

    他明明还是那个表情,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变了。

    除了圣上,戎秋从未和皇宫里的人打过交道,一方面淮北王特意交代过他,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想和宫里的人扯上关系。

    几位皇子公主,他更是一个没见过。

    戎秋起身行礼,告退离开。

    -

    就在出发的前几天,姚钦南回了趟姚府。

    戎秋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他,就为了防止他心血来潮,突然回姚府。

    姚枝雪收到消息后立刻请假回家,刚换完衣服,就听见冬晴敲门,“小姐,少爷来了。”

    她从里间出来,拨开珠帘,姚钦南正坐在案边喝茶。

    “哥哥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姚钦南招了下手,她乖顺地在他身边坐下。

    他从怀里拿出锦帕,在她额头上轻轻按了按,清冷的梅香散开,姚枝雪有了一瞬的恍惚。

    她许久未与哥哥这般亲昵过了。

    “瞧你,出了好多汗,今日很热吗?”

    姚钦南端详她片刻,又笑道:“绵绵在家中连镜子都不照吗,瞧这眉毛,都快蹭到脸颊上了。”

    他起身将锦帕沾了水,一只手扶着她的下巴,轻轻在她脸上擦拭着。

    姚枝雪半仰着脸,有些窘迫道:“许是刚刚午睡,不小心蹭到了。”

    其实是他回来的太急,她没来得及好好卸妆,不过好在姚钦南并未起疑。

    他的手指微凉,不小心碰到她脸颊。

    姚枝雪却莫名想到了戎秋。

    戎秋回了书院之后,又被赵夫子留在书房练字。

    他没个耐性,练了一个时辰便嚷嚷着说什么都不练了。

    她那时刚好有事去找赵夫子,结果也不知戎秋是怎么甩的笔,愣是把墨水甩到了她脸上,气得赵夫子对着他屁股打了好几下。

    后来戎秋也是像姚钦南这样,用帕子沾了水在她脸上蹭着,只是没几下又把帕子丢给她,让她自己擦。

    她一头雾水地拿着帕子,“我自己看不见,怎么擦。”

    戎秋看着她,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掩唇轻咳一声,“使劲擦!”

    姚枝雪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姚钦南手一顿,“在想什么?”

    她拿过锦帕站起身,“有点痒……我自己来就好。”

    姚钦南:“……”

    绵绵她,刚刚是在害羞吗?

    “哥哥,你这次回来有什么事?”

    姚钦南回过神,“工作上有些变动,上面派我去外地任职,大概要去四个月。”

    姚枝雪听着,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这应该就是戎秋了。

    “那哥哥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等着你回来的。”

    她自认回答地很妥帖,姚钦南听了却是一愣。

    “你……”

    “怎么了?”

    姚钦南垂下眼睛,“没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要离家的时候,姚枝雪哭得发了一场高烧,睡觉时还攥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不过那时她还小,这些陈年往事,大概只有他记得了吧。

    当年的那个小哭包,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

    她变得更加懂事,却也不再依赖他了。

    这理应是件好事。

    姚钦南有些怔忪,可为什么,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

    去江陵这天是阴天,灰暗的天压得很沉,乌云翻滚,好像下一刻便会落下雨。

    赵夫子准备了三辆马车,两辆坐人,剩下那辆则用来装书籍杂物。

    其中东西最多的人是安维均,东西最少的是陶青,他只带了一个小包袱。

    赵夫子指着安维均的两大箱子,问道:“你这是什么?”

    安维均挠挠头,傻呵呵地笑道:“这些都是我娘给我带的。”

    里面还装了他不少宝贝。

    江陵不如燕京,他爹娘担心他去江陵吃不好穿不好,恨不得把衣食住行全都给他包了。

    赵夫子胡子抽动几下,“我们是去学习,不是去享乐,成何体统?赶紧收拾去,只能留一个箱子。”

    “啊?”安维均拉长了音,不情不愿地开始分东西。

    赵夫子又看向陶青。

    陶青有些拘谨地抓紧了身上的包袱,骨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这已经是他最体面的衣服了。

    他洗得很干净,上面带着皂角香。

    可粗衣麻布到底是粗衣麻布,他的袖口还是有些磨损,陶青把袖口折起来,露出他因削瘦而骨节分明的手腕。

    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在何处,但他了解赵夫子,赵夫子其实是个有些爱面子的人,他担心自己穿得太破旧会引起他不快。

    赵夫子叹口气。

    学院不是没给陶青补贴过,但陶青从未将钱花在自己身上,他对自己的吃穿用度放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几乎是活着就行。

    拿到钱他就会去买书,每月还要攒下一笔银钱寄往别处。

    “陶青,这里是学院为你准备的用品。”赵夫子指着马车里的一个小木箱对他说道:“你安心收下就是,不要推脱。”

    陶青张了张嘴,最后应下,“是。”

    安维均拿出一个小包裹,趁赵夫子不注意塞给姚枝雪,他双手合十可怜兮兮道:“好小姚,我那真装不下了,这几本书你先替我收着可以吗?”

    他可不像是出门会带书的人,姚枝雪好奇道:“你这是什么书?”

    见赵夫子快看过来,安维均道:“等一会上马车,我再和你说。”

    姚枝雪只好帮他收下。

    不过一会的功夫,四周渐渐起了风,柳条也跟着摆了起来。

    赵夫子看了眼天色,“戎秋这小子死哪去了,不会睡过头了吧。”

    天色沉得像是晕开的墨,赵夫子招呼着几人上马车。

    “外面风大,先上马车。”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来人穿着一身明亮的杏黄色衣袍,骑着马飞速赶来。

    昏暗的天地间,只他这一抹亮色。

    “吁——”

    戎秋下马走过来,风吹得他衣袍翻飞,再沉的天色也压不住他眉眼间的朝气。

    “您可真够狠心,莫不是想抛下我,直接上路不成?”

    十七岁,正晴的年纪,神采飞扬。

    赵夫子一看见他,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没了你这个惹祸精,我还能多活几年。”

    戎秋也跟着笑了起来,“您这一听就是假话,我知道您舍不得我。”

    “好了,别贫嘴,快上车,过会怕是要下雨。”

    说来也巧,戎秋一来,天上的云都散去了不少,阳光穿过云缝,洒在几人身上。

    戎秋眉梢一扬,“我要走,老天也要给我让路。”

    赵夫子对着他后脑勺拍了一掌,“大言不惭。”

    两辆马车,他们几个人绰绰有余。

    赵夫子喊陶青和姚枝雪跟着自己上了一辆,结果戎秋也跟着钻了进来,挨着姚枝雪坐下。

    赵夫子纳闷道:“你不跟着李蕴然,跑我这来干什么。”

    戎秋撇了一眼陶青,陶青一言不发,侧过身子看向马车外。

    “我这不是想您吗?就想跟您在一块。”

    赵夫子:“……”

    他咋那么不信呢。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赵夫子便靠着坐垫睡了过去。

    到底年纪大了,这几天又没少折腾,甚至还打起了鼾声。

    陶青见状,默默取出一个毯子盖在他身上。

    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帘外的景色也变成了嫩绿一片的树林。

    熬过寒冬,终于等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戎秋低声问她,“你困不困?”

    见她看过来,他神色不太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我的肩膀可以勉为其难地借你靠一会。”

    姚枝雪下意识看向对面,陶青闭着眼,似乎也在睡。

    她轻声回道:“我还好,不是很困。”

    “哦……”有点失望。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困意仿佛能传染似的。

    又过了片刻,姚枝雪肩上一沉。

    因为要去江陵,戎秋兴奋得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所以今天才起得晚了些,现在他终于抵挡不住,靠着姚枝雪睡着了。

    马蹄声就着车轱辘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几声鸟鸣。

    姚枝雪微微动了一下,压住侧边的帘子,遮住了探进马车里的阳光。

    戎秋这才睡得安稳些。

    她看了他一会,没多久也睡着了。

    另一辆马车里,韩值身形高大,充满了压迫感,他抱着刀,即使闭着眼也存在感十足。

    李蕴然神色淡淡,靠着车垫,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安维均想和他套下近乎,结果刚一张嘴,李蕴然看过来,他又吓得憋了回去。

    为什么他觉得李蕴然比韩值还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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