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

    宋喜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

    狭窄的房间内,右侧有一明窗。微光照拂,细尘漂浮。屋内陈设简朴,一眼望去,一张床,一张桌,两张凳构成了房间的全部。

    桌子上有一盆绿植,给这个房间增添了唯一的亮色,青扑怡人。

    宋喜轻轻动了动,肩窝的疼痛钻心般传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垂眸望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棉麻衣衫,包括身体被砾石割破的伤口也都包扎好了。

    是凌逸禾包扎的?

    想到这里,宋喜轻轻蹙了蹙柳眉。

    随着“嘎吱”一声,一道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依然是高束墨发,气质沉稳,一步一步徐徐走来。

    凌逸禾身着一袭玄色锦袍,那绸缎质地如水流般顺滑,在阳光下泛着碎光。金线和银线纠缠交织,细密精致的刺绣勾勒出繁复层次感。

    宋喜突然发现,凌逸禾其实穿衣还挺有品味的,以前见他,每次是身着笨重的盔甲,很少见他平日里休闲的装扮。

    “你醒了。”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平静又笃定。

    凌逸禾端坐于房间内竹制方凳,倨傲又冷漠。他掀眸望向塌上瘦弱的少女,眼神依然是淡然平静。

    两人遥遥相望,一时无言。

    “谢谢你的照顾,是你帮我包扎的伤口吗?”最终还是宋喜打破了沉默,问道。

    凌逸禾顿了顿,看向宋喜的眼神微微不解,目光沉沉。

    “怎么了?”宋喜心有惴惴,问。

    “突然发现,你的声音挺像她的。”凌逸禾偏了偏头,微微斜额,强迫自己不再看她。那晚他心事重重,根本没注意到她的音色,此时才发现,两人的音色居然如此相像。

    刚刚她一开口,他差点以为是她回来了......

    只是声音像罢了!他告诉自己,此人只是乡间村妇,而她是天子骄子,两人是云泥之别!他怎么能将她们两人相提并论!

    这是对她的亵渎!

    “伤口不是我包扎的,是郎中的女儿。”

    宋喜正不解他说什么“声音和她很像”什么意思,听到下一句,明显松了一口气。不是他包扎的就好,不然多少感觉有点怪怪的。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为何擅自离开守地?”宋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问出心中的疑惑。话才出口,就很是后悔。

    以前面对凌逸禾,她是天然的上位者,他总是对她低着头,所以习惯了对他发号施令。再次遇见他,忘记了此时自己的身份是普通老百姓了。

    凌逸禾偏过的头再次看向她,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也变得探究玩味起来。

    “说起来,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本将军的名字?又为何知道将军不得擅自离开守地?”他漆黑冷邃的眉眼紧睨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宋喜暗骂自己蠢笨,呼吸一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抿了抿唇,才慢慢回他:“禀告将军,小女就是一普通百姓,知道将军名字是因为将军英勇善战,所以心生崇拜,才对将军有几分了解。也是那晚听到将军身旁道士所言,才知晓将军不能随便离开守地。”

    “满嘴谎言。”凌逸禾冷笑,直接拆破她的谎言:“若你真是普通百姓,为何那日有追兵追捕你?”

    宋喜装作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声音软糯地像低泣:“小女也不知道,大概,大概是想强抢民女吧......”说到这里,眼尾微微泛红,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

    凌逸禾静静看着她演戏,抬抬下巴,发出冷冰冰的嘲笑:“你这个模样,谁瞎眼看得上你?哪里还轮的上去兴师动众去抓你?”

    宋喜不答,垂眸,声音哽咽:“啊,我的伤口突然疼起来了......”

    凌逸禾仍然不为所动,冷冷看了她一眼,抬步向外走去,声音很轻地飘来:“不管你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的人?什么意思?难道他看上她了?

    宋喜摸了摸自己脸颊,应该不会吧。她用的特制的药水,一般都是一个月易容一次,他应该没有看到她的真面目才对啊。

    她脸颊皮肤比英子还要黑,而且上面有很多雀斑。

    他的品味,应该不止于此吧?

    或许,他就好这口?

    她抬眸望去,门口早已没有人了,有的只是和煦的阳光撒在房间木制地板上。

    宋喜轻轻动了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脑子里不断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英子是否顺利逃了出去。宋喜轻轻阖眸,祈求上天保佑英子一切顺利。

    随即又想,现在落在了凌逸禾手上,或许可以利用他护送她回京。

    现在不知凌逸禾是敌是友,她还未落魄之时,与他也只是几面之缘,毫无私情,有的只是尊卑礼仪得体的君臣之礼。

    更何况,现在朝廷对于抓捕她的奖励,实在是有够让人心动的。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是,她要怎么让凌逸禾心甘情愿护送她回京呢?

    嗯,还得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不过,凌逸禾为什么私自离开守地?他为何又和道士交好?

    凌逸禾一定有秘密。

    “姑娘是哪里疼?”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宋喜的思绪。

    晃眼间,那女子已经靠近宋喜的床榻。女子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端正,一张瓜子脸,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你是?”宋喜问。

    “我是公子请来的郎中的女儿,姑娘受伤的地方不方便男子包扎,所以是我为姑娘包扎换衣服的。”女子笑着说,又连忙补充:“噢,我叫李慧。刚刚是公子说你伤口疼,叫我来给你换药。”

    看来凌逸禾还不算太狠心嘛,宋喜投以感激的眼神,“李慧,多谢你的照顾了。”

    李惠上前几步,掀开宋喜的被褥,细细查看宋喜肩窝的伤口,一边说:“姑娘不必谢我。是公子请我爹为姑娘看病,要谢就谢公子吧。”

    宋喜笑笑,配合着李惠抬起身子换药。

    李惠动作很小心,但还是牵动了伤口,惹得宋喜冷汗直出,脸色苍白。

    李惠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宋喜的疼痛,连忙安慰:“姑娘再忍忍,我很快。”

    宋喜咬着牙点头。

    李惠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上了药,重新包扎。全部弄完,宋喜已经满头大汗,嘴唇也白了。

    李惠又是连声道歉,给宋喜擦去额头的冷汗。

    一顿操作完毕,宋喜感觉半条命都踏进了阎王殿。此时无力躺卧在塌上,任由李惠给她喂药。

    药太苦了。

    但是她一声都没抱怨,一口一口逼自己吞咽下去。

    李惠也不由得佩服她,“姑娘,这药很苦。我还没见过比你不怕苦的人。”

    宋喜虚弱笑笑,正如命运一般,既然苦难无法避免,那就只有正面应对。

    生病必须得吃药,她想快点好起来,所以她也只能全部吞咽下去。

    好不容易把药喝完,宋喜头脑仍然昏沉,困意来袭,沉沉睡下了。李惠帮宋喜捏了捏被褥,看着宋喜轻轻叹了口气。

    这姑娘实在是太瘦弱了,偏偏又太坚强了。

    李惠悄悄退出了房间。

    *

    书房内,凌逸禾听着李惠的通报,轻轻点头。

    “接下来几天,就由你照顾她吧。务必让人快点好起来,就算用药急猛,伤害身体也无所谓。”

    李惠抬头,微微不解,“公子,那位姑娘身子底子本就不好,只能慢慢调养,急不得。”

    凌逸禾周身笼罩一层寒气,语调冷漠,“需要你来教我做事吗?”

    李惠哑然,只能讪讪住嘴,面对直面而来的精神压力,不情不愿地说:“小女知错。”

    凌逸禾捏了捏眉骨,阖了双眸,缓缓说:“总之,你自己看着办,我要她十天内能走能卧。”

    趁着凌逸禾闭目,李惠才敢大着胆子偷偷瞧他。她盯着他均致如竹节的手轻捏眉骨,还有那挺直的鼻梁,暗暗为他的美色心惊肉跳。

    只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这么心狠呢?

    迟迟没有等到答案,凌逸禾慢条斯理掀开眼眸,却看到眼前思绪飘到远方的少女,正怔愣出神。

    他不由得想,是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十天左右,侯先生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也带回了寨子里的蛊虫。

    一刻也不能耽误。

    一刻也不能。

    李惠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行礼退下了。

    李惠离开,漆黑寂静的夜再次回归平静。

    凌逸禾突然又想到了她,内心一阵绞痛,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霜雪皓腕,她的亭亭鹤立,她的延颈秀项,美的波澜不惊,从容大气。还有她每次端坐于书房,接待群臣,平静又笃定地发号施令。这一切都像沼泽让他深陷其中,着迷良久。

    等他清醒过来,额间已有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轻轻擦去,拿起一只笔,像往常一样,提笔画她。

    自她远去,她只活在他的记忆里。

    她的模样像刀削斧凿一般烙印在他心中,他已经画了不下百副。

    不一会儿,画纸中的少女就翩然于纸上。头戴金丝百翠冠,辅以花神簪,点缀在如绸缎般柔顺的长发上。内里浅白,披以庄重的紫色外衫,流苏的罗裙拖地逶迤而行,被金线绣成繁复的暗纹花样,勾勒出精致的花卉图案。

    可是画中的少女,一如他家中那百副画像,没有五官。

    不是他技艺不好,是他不敢。

    她是他心中的神女,神女神色各异,柔情皎态,芳姿呈露。哪里是他能画出来的。

    他画不出来。

    他也不敢。

    他不敢亵渎心中的神女。

    谁都不可以。

    *

    深夜,凌逸禾深陷痛苦的深渊。他总是反反复复想起见她的最后一面。

    在守地听闻她身染恶疾,暴毙而亡的消息,他疯了似的,枉顾圣命,跑死了几匹马,拼命赶到京城。

    却只见到她腐.烂的尸身,根本看不出以前的本来面目。

    他的心就像是反反复复在油锅里滚,一生骁勇,在任何绝境下从未流过泪的少年将军,抱着她的尸身,黯然流泪。

    她以前多爱漂亮啊,可谁曾想,死后竟然落得如此面目。

    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的。

    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雨,朦胧的雾也逐渐让人眼眸渐渐模糊起来。

    四周指责他的文武百官也渐渐消失不见,只有他抱着一具腐.臭的尸身,默默流泪哑然。

    他想嘶吼,想发怒,可是最后全都化作一声喉咙深深的呜咽。

    原来人在最伤心的状态下,是无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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