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和疯子

    其实林见微没有想到过应时云会是这般反应。

    毕竟应时云是什么人?

    是应国年轻一代皇室里唯一一个天级乾元,十六岁时就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做掌刑百户。传闻中小小年纪便手段狠辣、心机深沉,是朝中不少臣子暗中拥护的东宫人选。

    这种人一旦发现有人可能会对他不利,第一反应要么是即刻反杀,要么便是死咬对方的七寸去狠命地威胁才对。

    怎么想也不该现在是这样,毫无章法、言辞混乱,甚至于还有几分隐约可见的神色失落。

    遮住口鼻的“口罩”盖住了应时云的下半张脸。

    他长发微散,只留一双桃花眼露在外面,琥珀色的眼底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轻轻闪动了一下,像碎了的点点玉胚粉末,眨眼间滑落而下,没入衣领后便悄然无踪了。

    黑夜能掩盖住很多东西,黑面士兵在帐子外烧了一些火堆,火光摇曳昏黄并不算亮,却偏偏让林见微隔着老远也十分清晰地瞧见了这一幕。

    她心中轻轻“咯噔”了一声,涌起了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软来。

    掉下来的…是眼泪吗?

    林见微下意识看向应时云的眼睛,那双眼她瞧过来时似有所感地轻轻微阖,瞥向一边,让人仅能窥见眼角还余有的几分残红。

    少年摸了摸下颌处覆盖紧实的布料,轻声继续道:“天下人皆知,林氏世代为忠。匈奴悍勇,每朝每代为了守住缙城,死在在边关的北府军和林氏子弟不计其数…”

    “包括你的父亲林肃,从成年起就几乎一直镇守在这里,即使如水的军功一道道的颁下来,他却没能在京都多享一天清福。”

    “林见微…”应时云调整好了情绪,抬起眼同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林氏前辈流的血染就了如今的地位,却一直从未僭越,你们是忠是奸,我还不瞎。”

    “可是如今我只能同你说,父皇年迈体弱,三姐和四哥终日争斗不休,朝局已经动荡许久了。”

    “许多无辜的朝臣被牵涉夺嫡之争中,你们林氏统领二十万北府军,想对东宫争斗全然置身事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前线吃紧,也许这把火一时半会还烧不过来…”应时云说着停了一下,兴许是想到了这次突然爆发的瘟疫,还不知道是否同京都那些蝇营狗苟的人有关,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所以林见微,继续装你的疯卖你的傻吧,也许这是暂时保全林氏的最好办法。”

    “至于我…我知道,即使此刻对你发毒誓,说绝没有朝宫里通风报信。在你心里,也定然还是难以相信我。”

    少年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往前倾,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的东西在闪烁,他缓缓开口,“不然这样,我数到三,这三声内我绝不还手,也不会释放魂体和魂力反击。但我的要求是,我只允许你一人来杀我,而且你必须在三声之内亲手将我杀死。”

    “你不许用你的魂力和魂体,我要你拿刀,要么插进我的心口,要么割断我的脖子。”应时云说到这微顿,神色有些莫名诡秘的兴奋,眼眶泛红,“我就让你这一回,林见微。可是假如三声之后你没能杀死我,那你这辈子都别再想……”

    他说最后半句时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余下的字句被风吹散,让人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

    真是个小疯子,杀人时会发疯,不高兴时也发疯。

    林见微听了他的话后呼吸微窒,她与应时云对视良久后别开脸,沉默地转身往自己营帐走去。

    身后传来少年的阵阵闷笑,在夜里显得格外诡异,他的眼睛亮得可怕,“…怎么?不舍得杀我?”

    林见微没有做声,躬下身子用力掀开自己的账帘,钻回了营帐里。

    之前想明白自己所处的剧情没那么简单之后,再回想过去的一些细节,其实认真留意思量,多少能发现应时云似乎一直在不经意地在陈公公面前“掩护”她。

    那些犀利难听的言辞,回回都把她贬低得一无是处,却反而削弱了陈公公对她的怀疑和忌惮。

    越回想越觉得,也许应时云从一开始就没有存想害林氏的心思,甚至还有暗中保护的意味。

    只是为什么呢?

    因为原女主是应时雨的未婚夫,他提过应时雨一直在等原女主,所以应时云就爱屋及乌?

    不像。

    瞧他刚才那个疯样,哪里像个善良博爱的好哥哥?

    林见微揉了揉太阳穴,仔仔细细盘了一遍从遇见应时云开始他们两人的相处细节。

    前些日子在比武台上,应时云似乎很小声念叨过一句,“不记得就算了…”

    这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像是应时云同原身曾是旧相识。

    林见微正在铺士兵送来的被褥,想到刚才应时云那一滴转瞬即逝的泪珠,突然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这么瞧着,似乎不管是应时云还是应时雨,都将原女主看的很重。

    好时髦的兄弟盖饭文学。

    不过原身毕竟是的万人迷种马人设,可以理解。

    挺好的。

    林见微面无表情地抚平被角,毕竟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只是可惜,他们在意的那个人应该已经不在这具身体里了。

    厚实的被褥被铺得平整松软,林见微撩开一点帐帘通风,捂紧衣领,望着天上的几点星子出神。

    其实刚穿过来的那阵子,一直觉得这里好不真实。

    她身处其间,像是在玩一个大型的全息模拟游戏,与其说是在积累系统说过的“剧情点”,不如说就是很被动地被剧情牵着走,没有深思过,也不是很在意。

    她甚至还有些把自己当作出门度假的大学生。

    也就是在发现剧情偏差太大,天花病人出现,死亡逼近到眼前的那一刻,林见微才忽然明白,这个世界是无比真实的,有着各种各样潜伏的危险,而她已经长在这副血肉身躯里,和所有这里的人一样随时会因为天灾人祸而随时丧命。

    系统连开机都做不到,在这个世界里,她还依旧是一个没有金手指的普通人。

    等系统恢复,应该会告知原女主消失的原因。

    她暂时占据了这具身体,便会负起原主该负的一些责任。

    只是…

    一些旁人因为原身而起的感情,她不能也不会代为回应。

    林见微白日受了惊吓,此时又情绪不高,所以她没有去仔细思量。

    假如这两兄弟真像她所理解的那样,如此在意看重原主,为什么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却从未出现在原女主身边?

    ……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远处传来马蹄疾驰的踢踏声。

    尘土飞扬中,黄静之翻身下马,朝林见微的营帐大踏步而来。

    林见微忙起身迎上前去。

    “大小姐!”

    少女嗓音清亮,眉眼带着几分轻快,“很巧,太守熟、熟知天花瘟疫的严重,已经派人挨家挨户搜寻出花病人送往、防疫所了。他已下令封城,严令缙城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吃食用水由官府提供,还、还吩咐布行赶制遮掩口鼻的布罩。”

    “那可太好了!”

    林见微闻言如释重负,万幸这个太守不是个酒囊饭袋,瞧着还颇有些防疫经验。

    黄静之的眼中也露出笑意,继续道:“属下提、提了一嘴小姐方才教的,湿布贴在挡脸的布罩里和屋内用具煮沸后才继续用,太守为听了小姐的见解之后很是欣赏,给了一个太守府的令牌,托属下转告小姐,若有吩咐尽管派人、来太守府告知。”

    她说完递上一块红木令牌,林见微点点头,想了想问道:“缙城这边的酒坊,最烈的酒是如何做的?”

    问这个是想知道在这本书里,还有没有普遍使用蒸馏酒技术,如果有的话,便可以用高浓度的酒来代替现代的工业酒精,起到一些消毒的作用。

    自己小姐话题跳得太快,黄静之反应了一下,回道:“前些年应国与西、西域通商,引入了蒸酒之法,现今各大酒坊都在用了…”

    “好!现在便派人拿着令牌去告诉太守大人,有一江南防疫偏方,用酒坊很烈的蒸酒喷洒,可以阻断一些天花疫毒沾在用具上再传给百姓。”

    黄静之忙应声,拿着令牌着人去办了。

    初步的防疫措施总算是落实的大差不差了,再往后就是等缙城太守那边搜寻出有多少出花的病人,才好估量这次天花瘟疫的严重程度。

    希望不要太糟糕。

    林见微皱了皱眉,头一次有些后悔大三那一学期短暂的中医课没有好好听讲,似乎有一节描述了一些治痘疹的汤药,可惜她一点想不起来药材和剂量了。

    平常学的西医在没有西药的情况下也只能暂起辅助作用,看来在医疗方面只能寄希望于这里的大夫医术高超了。

    “大小姐。”黄静之将一个小木盒塞进她手里,“回来的路上给你买、了抑元丹,你信香还不稳,得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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