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微不停呛咳，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水。
她犯呕的时候，像是在呕出自己的心脏，两只手撑在岸边，半晌都没有动静。
掉下湖的战马快速浮出水面，倒是没什么大碍。
应时雨轻轻给她顺了顺后背，面带苦涩道：“见微…你要去哪里？”
“现在的边境土地已经一分为二，阿布勒…获胜后，大雁关以外的土地你已经去不得了…”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我们先不冲动，不冲动…好不好？”
林见微顿了很久，之后她的肩膀开始细微地颤抖。
按常理来说，她不应该对林肃有这么深的感情的，但不知为何，这个消息就像一把利刃，把她的心活生生给剖开了一般。
她从心口到喉咙都痛得厉害，这种痛太难消解，即使不停地流着眼泪，也只能让痛苦不断加深。
应时雨从背后轻柔地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脸贴着脸，妄图给她一点温度，“现在是冬日，水里太寒了，我们上去好不好？”
他伸手摸上林见微的侧脸，两只手轻轻抹去她眼角不断溢出的眼泪，贴着她轻声道：“林将军为这场决战准备了这么久，此事定有蹊跷，我已经命清和带人守在林将军的军帐外，死守军帐，防止有人往军帐内乱放什么东西陷他于不义…”
蹊跷…
林见微猛地攥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哑着嗓子开口：“有人要害他…北府军内有叛徒……”
她转过头看向应时雨，嘴唇被冻得发白，那双凤眼无力地垂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
应时雨心疼得厉害，双手捧着她的脸摩挲片刻，然后按住她的肩膀，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好，我们出去查清楚，把那个叛徒碎尸万段…”
应时雨的双臂箍得太紧，两人像两株相依而生的藤蔓交错盘绕。
林见微低下头，埋在应时雨的肩颈处蹭了蹭泪水。
两人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一蹭便露出锁骨处的大片肌肤。
应时雨颈间忽然掉出了一串链子，那链子用普通线绳穿着，正中央是一颗圆润漂亮的红豆。
项链垂在他的衣领外，林见微的目光落在那处，只觉得那颗红豆让她感到万分熟悉。
她一把将它攥进手里，放近了仔细地去看。
是红玉雕琢而成的一颗红豆，直径约莫米粒长度，浑圆透红，周身还雕着几道花纹。
林见微碾了一下手指，在它的底部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笔画，她将红豆翻过来，反面赫然是两个反正的楷体小字，书曰：相思。
相思…相思…
林见微的手忽然开始颤抖起来，那串链子从她手中滑落，被注意到她变化的应时雨接到了手里。
少年轻轻托住那颗红豆，抬起眼，看向林见微的目光中复杂难辨，“你还记得…”
这颗红豆，林见微确实记得。
但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属于她前世的东西。
前世她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这串红豆项链是那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跟着她一直长到三岁。
毕竟当时太小，其实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依稀有印象，这串链子丢的契机，是因为她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小孩，送对方回家之后，为了哄小孩别再哭，把那串链子就这般送给了人家。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十分轻率，当时小孩子的思维却不会在乎太多。
那段记忆实在模糊，可再模糊，也是发生在现代的事情。
为什么丢了的项链会出现在应时雨的脖子上？
林见微的脑子乱极了，巨大的悲痛本就让她思绪混乱，现在又出现了无法理解的事情。
应时雨将链子从脖子上取下，牵过林见微的手，将红豆放在了两人交握的手心，停了一停，道：“这是我四岁那年，你送予我的。”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温柔，“我以为你全忘了，甚至上次提起你还极为不悦，没想到见到它你又想起来了…”
林见微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明明记得捡到的小孩是在孤儿院的周围…
蓝色光球听到这里再也不敢装死了，它怂怂地从林见微身体里飞了出来，发出一阵阵的蓝色波光，围绕着林见微。
「对不起宿主，我真的不想骗你的！但是…我还是先把你的记忆还给你吧…真的对不起呜呜呜……」
一大股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了林见微的脑子，让她思维空白了一瞬。
接着四周的空气变得浓稠凝滞，对面的应时雨的表情忽然凝固，空间和时间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混乱的记忆逐渐组出顺序，将林见微带回了三岁之前那段的日子。
属于幼儿的记忆其实是光怪陆离又模糊的，孩子无法有逻辑又清晰地记住每一天的日子。
所以林见微能看到的，都是幼儿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
系统选择了倒序放映。
三岁那年，小林见微记忆里最深刻的事，就是她在皇宫里捡到过一个孩子。
那是十五年前的冬日，彼时今上和林肃的关系还算好，某日下午林肃带着女儿去宫里觐见。
他被皇帝留下议事，调皮的小林见微在后宫乱跑，她身体素质好腿脚也快，一溜烟就让那些太监宫女把人给跟丢了。
她身量小，抱着一块旁人给她的糕点，跑进花草颇多的御花园，蹲在一个假山下面，开始美滋滋地啃起了糕点。
边啃还边哼起了童谣，哼着哼着，忽然听得背后似乎有什么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那哭声极为细弱，像什么小兽发出来的声音。
有小动物？
小林见微眼神一亮，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在假山背后的一个洞穴里，看到了一个很瘦弱的脏小孩。
那个孩子窝在昏暗的洞穴内，衣服被蹭上了许多灰，他趴在自己胳膊上小声哭泣，头发像一团凌乱的稻草。
小林见微伸头看了看，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但还是将心比心道：“你是饿了么？我有糕点，给你吃吧！”
小小的手捏着软糕伸了进去，对方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警惕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睛。
那双眼睛倒是和他脏污的外表截然不同，大而潋滟，像含着一汪清亮的月色。
小林见微最爱好看的东西，此时更坚定了，把糕点递到了小孩嘴边，“你吃吧，我才吃了一颗，你可以掰掉！”
那孩子饿得咽了咽口水，他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想接，快拿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小手上满是灰尘，又急忙收了回去，在并不干净的衣服上用力蹭着，大眼睛不安地偷瞄小林见微。
他嘴巴闭得紧紧的，神态像极了一只没人关心的流浪猫，忐忑又怯弱，生怕自己弄脏了好心人的手。
“唔…”小林见微思索片刻，忽然灵机一动，“那我喂你不就好了！就是洞里太黑了我看不清，要不你出来吧！”
小孩在洞里睁大眼睛看着她，许久后才慢吞吞从里面爬了出来，但也只是蹲在洞口边，似乎打算一旦发现对方有对他不利的气息，他就会立刻再钻回去。
小林见微没想到那么多，只是欢快地揪起了软糕，一口接着一口地喂进了对方小小的嘴里。
小孩很乖巧，又安安静静的，小林见微越玩越开心，只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种很新的游戏，比扔石子耍木剑都要好玩，会让她升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软糕喂完后，小林见微主动抱起了这个瘦弱的孩子，不顾他的挣扎，把人抱到小湖边，给他洗起了脸和手，最后还用手给人顺了顺乱如杂草的头发。
“你生的可真好看！”小林见微捧起对方小小的脸蛋，惊讶道：“你好像画里的仙童呀！脸有那么白，眼睛有那么大，嘴巴有那么小！”
幼儿的词汇总是十分贫瘠，那个小孩似乎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好看，他有些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短的？”小林见微好奇心旺盛，像得到了一个布娃娃，不停在小孩身上探索。
那个小孩扭了扭脸，很小声说：“被人剪坏的…他们都讨厌我。”
“讨厌你？”小林见微难以置信地大声道：“你长那么好看，还有人讨厌你？”
她说完哼了一声，“那可能是他们眼睛不太好吧。”
然后又哼起了方才的那首童谣，开始专心致志地给这个小孩扎起了小麻花辫。
她十指翻飞，有一串东西不小心从宽大的袖口掉了出来。
小孩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拿在手里时发现是一根串着红豆的绳链。
“这是我爹七夕要送我娘的。”小林见微瞅了一眼，小嘴叭叭，“才串了一颗就不会了，他笨笨的！”
小孩凑近看了看，觉得这颗红玉雕琢得很是美丽精巧。
“哇！”小林见微忽然眼睛一亮，麻花辫也不编了，伸手摸了摸小孩额间的红痣，赞叹道：“你这里长的痣真好看，和这颗红豆好像呀！”
小孩有些羞赧地躲开了她的手，他在宫中长大，比一般孩子要早熟许多，懂得许多小林见微不懂的东西。
他是坤泽，自然会有红痣，而她是乾元，怎可以这般轻率地来摸他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