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中午的食堂里进行了这一场谈话。

    玉麟兴奋地掀开一份油炸鸡米花的顶盖，迫不及待地将它们全部倒在了铺满番茄酱的餐盘里，然后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颜依禾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着眼前的一份水煮西蓝花，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蔬菜分开，把它们跟一旁的原味鸡摆在一起：

    “什么是人工辅助型食品？”颜依禾不由得问道。

    玉麟咽下鸡块，擦了擦嘴：“看来你在梁淑婷的房间里找到了很多线索。”

    颜依禾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么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先知道，在你看来，什么是正常的食物？”

    “嗯……鸡生蛋，蛋生鸡，人吃鸡，种粮食，再喂鸡……诸如此类的。”

    对此，玉麟一阵大笑，接着下了结论：

    “这确实是正常的食物，不过却仅限于【九都】之外。”

    “那也就是说，【九都】里的食物都不正常喽？”

    “ 对， ‘不正常’，但你要知道，【九都】是一个很大的范围，除了目前我们所在的 ‘侵蚀带’以外，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与此相对的 ‘安全区’里。用这里的老话说就是——‘沣麓之外，皆是咒湖。’”

    原来如此。

    颜依禾想起信件中提及的那些个陌生的地名，所谓的“沣麓”与“咒湖”分别指的是“侵蚀带”与“安全区”。

    “所以我们现在在这里遭罪吃的这些东西的原因是在于 ‘侵蚀带’了？”

    “不尽然，”玉麟意外地否定了这一点，“据我了解， ‘凉河’是个很特殊的地方，纵观【九都】内部的大多数 ‘侵蚀带’，也很少像凉河这样——”

    “能把饭做得这么难吃？”颜依禾不由自主地吐槽道。

    “的确，”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玉麟话锋一转，将内容引向了一个更为吊诡的角度，

    “然而，整个【九都】目前所探明的 ‘侵蚀带’里，只有 ‘凉河’中存在相对 ‘稳定的’食物。”

    “啊这……”

    颜依禾心情复杂。

    “你是新手，所以肯定不知道，【九都】里导致玩家伤亡最大的原因正好就是食物短缺。”

    “怎么会？”

    “猜你就是这个反应，所以问题依旧回到了最开始的对话： ‘在你看来，正常的食物是怎样的？’或者说 ‘在常识中，食物是怎么来的？’”

    见颜依禾面露困惑，玉麟便也不再继续当谜语人了：

    “鸡生蛋，蛋生鸡是因为在原本的世界中存在许多固定不变的【规则】，物质构成世界，在我们的教育里通常将其称之为 ‘唯物’，但是【九都】则截然相反——”

    这下颜依禾终于猜到了一部分她接下来的话：

    “从某种意义上讲，【九都】是 ‘唯心’的，这里并不存在真正的物理学法则，我们目前能够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吃东西是由于——有这么一种不可言说的存在，在被称之为 ‘凉河’的有限区域里，制定了相应的【规则】，因为如此相对稳定的【规则】，我们才能够坐在这里，椅子是椅子，桌子是桌子——”

    “食物是食物。”

    玉麟将半支鸡腿送入口中。

    被撕开的鸡肉的截面处泛着诱人的油脂与汁液，此刻的香气不容置疑，颜依禾紧缩眉头盯着炸鸡看一会儿，接着拿起一份炸鸡堡，啃了起来。

    “所以所谓的 ‘人工辅助型食品’是某个规则制定者创造的？”颜依禾放下咬了一口了汉堡，朝还在与原味鸡奋战的玉麟问道。

    “ 与其说食物是由制定者创造的，不如说是由【规则】创造的，规则制定者制定【规则】，【规则】再制造产物，有时候【规则】与【制定者】之间存在细微的差异，所以出现的产物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但这并不是 ‘凉河’食物难吃的根源。”玉麟如此解释道。

    “那是为什么？”

    “你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许多梁淑婷的信件吧？”玉麟意有所指地问她。

    颜依禾点头。

    “我也差不多，只不过我找到的是王一琳的日记，”玉麟从怀里掏出之前曾记录过的那本记事本，放到颜依禾面前，说道，“据王一琳所说，在梁淑婷等人来到这里之前，至少在三个月的时间里，饭菜的味道都很正常——”

    颜依禾拿过日记本，翻阅起来：

    『1983年4月9日。天气晴。食堂今日提供了味道尚佳的酸笋鸡块，在这里能吃到让人很惊喜的老家菜实属意外，不过与我一道的同事们就有些敬谢不敏了，确实，口味比较辣，他们北方人不太能受得了……』

    『1983年5月2日。天气多云。……今天劳动节假期，食堂为我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份好吃的小蛋糕，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见到奶油，味道很甜，很香……』

    颜依禾心事重重地合上本子。

    玉麟朝她投过来一个 ‘你看怎么着’的眼神。

    “会不会是这么一种可能，”颜依禾犹豫地提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想，“这里的人没有办法再做出以前的食物了？”

    而至于为什么无法做出正常的食物——

    按照【规则】理论

    “——是【规则】让他们只能这么做？”

    颜依禾想到梁淑婷说到的那类“淀粉制作的人造食物”，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西蓝花，心想自己不会到现在吃的东西也是“人造辅助食品”吧？

    可除了这一种解释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原因了，除非这里所有人的味觉都出了问题。

    “我们现在能确定的是这里的食物并不会对我们的身体造成损害，另外【规则】也在强迫我们食用这些食物，”玉麟把一枚水煮西蓝花扔进嘴里，面容扭曲了一瞬后，艰难地咽下，“你所说的【规则】驱使，我们也考虑过，不过至今也没有找到太多的线索。”

    “事故，”颜依禾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看见玉麟的眼睛亮了亮，便接着补充道，“梁淑婷说过凉河附近的溟城曾爆发过一起 ‘事故’。”

    玉麟点头，“王一琳也提到过。”

    看样子，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认定了一点——

    溟城的事故，间接地导致了凉河内部的食物规则变化。

    只不过，是什么样的事故，以及为什么会引发【规则】变化，就需要继续了解了。

    “你也别太困扰， ‘侵蚀带’内就是这样，有很多谜团，或许参与其中的某个玩家就接受了一个关键的解谜任务也不一定。”见颜依禾叹气，玉麟出言安慰她。

    “但愿吧，说起来，现在 ‘凉河’里还有多少玩家？”

    “7个。”

    玉麟的面色在谈到这个话题时突然变了，渗出一股只在对敌时流露的冷意：

    “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都是人类。”

    听闻这话的颜依禾后背冒汗了：“不是人还能接受世界任务，进入 ‘侵蚀带’？”

    “你之前曾问过我关于【九都】里的人类，那你是不是还记得在来到【九都】时，这里的全称是什么？”

    “……嗯，【九都怪谈世界】——”

    颜依禾恍然大悟：“怪谈也能跟我们一起？”

    “你觉得，这些怪谈都是怎么来的？”

    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跃上颜依禾的心头。

    “你不会说，是——”

    “是人，对的。”玉麟拍掉手上的碎屑，拿起一根沾了番茄酱的薯条在餐盘里写了AB两个字母，“【九都】的人类活动踪迹最早可以追溯到四百多年前，那时来到这里的最初人类居民就发现了 ‘怪谈’的存在——”

    “A，按老九都的称呼为 ‘魉’，现在比较正统的叫法是 ‘原生型怪谈’，它们往往可被视作【规则】的衍生物，形成原因至今未知；B，旧称 ‘魅’，今称 ‘次生型怪谈’，经多年的发现研究证明，它们是由人类转化而来。”

    “可是人类怎么会变成那些东西呢？”

    “小颜，人类进入 ‘侵蚀带’是有代价的，我之前说过，【九都】里导致玩家伤亡最大的原因是食物短缺，而当人类在这里受伤或者死亡，且没有得到即时救治处理的话，他们无一例外都会被侵蚀污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把这里叫做 ‘侵蚀带’的原因。”

    颜依禾擦了把冷汗，顺其自然地问道：“那有什么办法避免吗？”

    “遵守规则，伺机而动。”

    说罢，她又往嘴里扔了一个西蓝花，并指了指颜依禾的盘子：

    “抓紧吃吧，午餐时间要结束了。”

    中午一点半。

    颜依禾躺在公寓房内的床上，盯着灰扑扑的天花板出神。

    尽管从她来到【九都】开始就一直处于奔波的状态，但她此刻依然没有什么睡意。

    原因无他，这一时间涌入的信息实在太多，让她的大脑无法得到有效休息。

    突然之间被绑定的古怪快餐厅，奇特的能力，千变万化的环境，可疑的伙伴……

    颜依禾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能看见怪诞的花头人与吃人的魇虫一起朝她扑来的惊恐场面。

    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玉麟在此之前是做什么的，完全不似寻常人的身手，有时候比怪谈还要恐怖。而假如要让她这个百废待兴的社畜再做点什么用来保命的话，那也就只能是尝试利用快餐去噎死目标了……

    说到快餐——

    颜依禾看了眼手中只剩下三张的优惠券，不禁忧从心头起。

    她需要更多的情绪。

    只是这个地方的人数太少，而每个被指明的地点当中又会有更多的规则存在，自己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招致了惩罚。

    这时她看到了一张贴在门背后的疗养院地图。

    离自己所住的公寓楼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存在着一大片不规则的空白区域，那上面写着两个字——

    “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