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耿淇带着罗最回来的时候路过了教学楼，她依着模糊的记忆往回走。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她往那些人的腰间投去视线，果然都别了枪。

    走到一个挂着“第七楼”标志的教学楼下时，罗最翻出通讯器打开课程表，确定等会儿的课就是在第七楼。三层201室。

    罗最上了楼梯，眼神四处张望，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向下一看，发现有一队穿着训练服的人也上了楼梯。她直觉这是在训练场参加模拟测试的那群人，说不定全都跟原主认识，于是她飞跑起来，躲进了二层的走廊。

    等这队人全都上楼之后，罗最看了眼左手腕上的表，5点58分。估计着所有的人都进了教室，她才缓缓来到三层201室。

    这里不是普通的大学，她看课程表里显示的每门课程教室都是201室，所以推测他们是有固定教室和固定座位的。她只能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进去。

    罗最到时，教室里已坐了许多人。耿淇站在讲台上，对她微笑了一下，“进来吧，快上课了。”

    罗最点头，刚往里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教室里......有两个空位置。

    位置上已经摆放好的学习用品映证了她的猜想，这不是随便坐的。一个空位在最后一排的窗边，另一个空位在教室的最中心。罗最会坐在哪里？她那种性格的人，会是在角落吗？

    教室里的人都疑惑地望向她，不解她为什么停下脚步。

    坐在前排的江之北哼了一声，“罗最你有病？别耽误我们上课。”

    耿淇也轻出声：“有什么事吗？”

    罗最没有回话，江之北眯起双眼望向她，双手撑在桌上，准备起身。

    罗最怔怔看着江之北，右手轻抚上左手腕，忽然听到斜后方一道淡淡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进来吧，都回自己座位上。”耿淇抿唇。

    罗最迅速蹲下身子，将手表攥在右手心，等身侧那双沾着泥泞的靴子跟她擦身而过之后才站起来。她回头对着耿淇抱歉一笑：“不好意思，东西掉了。”

    迟到的女生已经坐到了角落处，她披着一件斗篷，宽大的兜帽将她整张脸盖住，只能看见她若隐若现的清瘦下巴。

    罗最淡定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等耿淇说出“上课”两个字后，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握住手表的手心出了一大片汗。她朝左前方看去，刚才那个责骂她的男生也坐了回去，此刻正转过头，两人视线交汇，罗最连忙收回眼神。

    还好，还好有新手保护期。

    耿淇瞟了眼罗最，而后温和对大家道：“其实也没什么好上的课了，还有三天就是正式的毕业测试，我再跟大家强调一些注意事项就好。”

    “我对你们是很放心的，只要保持平常的水平，相信大家都能进入自己喜欢的地方工作。这次的考核官也已经定了，情报局来的是秘书长黎菏女士，警察厅则是总队长江之雅小姐——这位你们今天已经见过了。”

    罗最右手臂被人戳了两下，她向右看，身边长发女生笑盈盈地盯着她，“罗最，你想去哪儿？”

    罗最眼睫微闪，“还不知道。”

    她本来就不知道。

    伪装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先骗过自己。

    眼前这个人看样子跟罗最也不熟，坐这么近都不熟，那她就不用担心什么同学关系了。

    女生似乎对罗最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她合上面前的本子放到一边，自顾自说道：“还是江之北的命好，有个警察厅长爸爸，就连考核官都是亲姐。”

    罗最余光瞥过去，看到本子上的署名——宁芙。

    宁芙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着找补，“他也就是会投胎，其他比不上你，只能跟你逞点口舌之快。”

    原来刚刚那个人就是江之北，是在训练场遇到的那位江小姐的弟弟。她平静附和了一句，“他也要进警察厅。”

    宁芙嗯了声，又笑，“他倒是想进情报局，这样也好，少个人跟我们竞争。情报局权高事少，谁不想去。”

    罗最默默在心里记下宁芙的话，长明军校的毕业生要凭在毕业测试中的表现被联邦警察厅和情报局挑选，情报局的地位似乎高很多，更加抢手。

    “考核内容你们都清楚，侦查、射击、格斗一定是在考核范围中的，至于具体规则，要到测试当天才能知道。”耿淇说，“目前这三门成绩最好的还是罗最，其他同学有疑问的可以趁这几天去请教她，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宁芙立马看向罗最，语带希冀，“你能陪我练半天吗？”

    ......罗最不太会拒绝人，可这真的容不得她答应，她摇头，“我还要去打工。”

    知道罗最平时要打工赚钱养家，宁芙也没再纠缠。罗最松了一口气，可心中很快又被更深的阴翳笼罩，三天后的毕业测试，她什么都不会。

    第一名可以速成吗？

    跟宁芙说完话，罗最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左前方的眼神压迫，但她不敢看回去，只能当作无事发生。只是后来那种感觉越发浓烈，她不得已抬起眼皮盯回去，然后被对方狠狠剜了一眼。

    ......如果眼神可以刀人，那么现在她已经遍体鳞伤。

    果不其然，不知道耿淇说了什么，江之北骤然开口：“耿老师，你别夸罗最了，她虽然能打，可她没异能是事实。别说情报局只招异能者，我们警察厅也是很看重异能的，别到时候她哪都去不了，只能继续端咖啡。”

    底下众人哄笑起来。

    有人低语，“就是，咱们班就她没异能吧，既没家族遗传，自己也没那个能力觉醒。”

    “家族？她没爸妈，学费都是端咖啡端出来的...... ”“那个谁，郑什么，不也没异能，他俩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安静！”耿淇厉声道，“你们都有家族，教养却是这样吗？”

    罗最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想听恶毒话的欲望，他们一字一句全是她想知道的。什么家族遗传异能，觉醒异能？可以的话，他们再多骂几句吧。

    “江之北，”耿淇平静如水，“情报局从未对外公开说过只招异能者，今天你以江家公子的名义说出这番话，还好是在课堂上，没有外人知道。出了这道门你得好好斟酌。”

    什么意思，警察厅和情报局关系不好？罗最眨眨眼。

    江之北闭了嘴，用力地把桌上的书翻了几页。罗最知道，他心里怨恨的不是耿淇，而是她。今天在训练场发生的事一直令她后怕，纵然子弹满天飞，但是他们全是训练有素的异能者，不至于会误伤到站在原地发愣的人。如果是故意为之，那么那个人之后还会对她下手的。

    那人是江之北还好，起码她能有所防范，离他远远的就行，但若另有其人就不好办了，毕竟在暗处的敌人才最可怕。

    罗最望着江之北的背影沉思，太阳穴酸胀不已。

    --

    下课后，教室里的人很快就散开了，罗最坐在位置上没动，宁芙收拾好东西后靠过来，笑说：“罗最，上次说好的带你去地下城，你什么时候有空？”

    罗最眼神闪烁地收拾起书桌，垂头回她：“等测试之后吧。”

    宁芙闻言愣怔片刻，随后绽开笑颜，“行，到时候联系。”她转过身，眼里露出狡黠的光，嘴角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罗最往四周望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个戴兜帽的女生。她显然感受到了罗最的视线，悠悠起身朝她走过去，路过罗最座位的时候，她轻开口：“我叫伍梵。”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徒留罗最在位置上惴惴不安，是她哪里做得不好露出破绽了？还是说，伍梵也是玩家或者不是玩家但知道她是个顶替者？

    目前能肯定的只有一点，伍梵暂时不会伤害她。可这也不意味着她愿意帮助她。

    还是得赶紧完成任务才行，一无所知只能让她越来越被动。她拿出通讯器，现在是7点30分，她必须马上去西诺咖啡厅。

    罗最刚跑出一层的楼梯口就被人拦住了，来人身穿训练服，右手抱着头盔。她僵硬道：“有事吗？”

    听到她冰冷的语气，郑贺瑞苦笑：“对不起，刚才我应该站出来维护你，可是我又想起你之前跟我说的话。”

    “什么话？”

    郑贺瑞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我们都是弱者，没有抱团取暖的必要......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成为强者，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罗最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眉毛浓密，皮肤白皙，俨然一副青春少年的模样，但眼神和语气却像是经历了许多磋磨般，明明是坚定，罗最却读出了一丝哀伤。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说一句谢谢，随后意识到要维持她的人设。

    “既然你还记得那句话，就能举一反三——弱者之间也没必要互相鼓励，说些毫无意义的空话。”

    郑贺瑞早猜到罗最的态度，释然一笑：“嗯，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会好些。”

    *

    罗最一路奔跑到校门口，打开通讯器里的地图。咖啡厅离学校的距离不算远，按照地图上的提示，往右走十米就能看到一个电车站台，上车后坐三站就可以到圣南街。西诺咖啡厅就在街尾。

    她快步走到站台，已经有三四个人在候车了，她默默移到最末位。

    电车很快就来了，她观察着前面的人，发现他们都是把通讯器的背面放置在电车门上的某个位置感应，叮咚一声，表明已经扣费了。

    轮到罗最上车时，她神情自若地学着他们把通讯器放在同样的位置晃了一下——叮咚，罗最松了口气，正要往里走，身前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脚一歪，慌乱朝旁边倒下去，不注意撞到了一个精瘦的男人。

    男人凶神恶煞地把阿婆的衣领揪起来，“老太婆没长眼？”

    阿婆颤颤巍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道个歉就完了？我新买的衣服，现在上头全是你的臭味儿！”

    男人的手越箍越紧，眼见阿婆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先生，你想怎么样？”罗最满脸通红，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之后，警惕地盯着他。

    男人上下打量了罗最一番，“哟，哪来的爱管闲事的穷学生。”

    罗最也上了头，梗着脖子说：“阿婆都道歉了，你想怎么样？”

    “你他爹——”男人把阿婆一推，撸起袖子朝罗最走过去。罗最也想跟他硬碰硬，可脚跟忍不住地向后滑。

    他挥着拳头砸过来。

    罗最屏住气，内心呐喊一声，下意识地挥过自己的掌心。

    “啪——”

    罗最惊讶地看着捂着小臂嘶哈嘶哈的男人。

    他的小臂上骤然出现四个血红的指印。

    不是吧？罗最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男人气极，双手并用一齐朝罗最扑过来，罗最只是伸出两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他的拳头，把拳头制止在空中。

    男人就这么盯着罗最，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悻悻收了手，走过罗最身边的时候小声呸了一下，灰溜溜地往最里面的车厢走。

    不费吹灰之力，罗最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多大，现在她的体能值只有80，要是恢复了正常，她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强。

    罗最此时心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她中二地称之为强者的觉醒。

    阿婆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罗最乖巧地笑对她：“阿婆，你还好吧。”阿婆眼神有些古怪，随后轻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罗最本想把人扶进里面，手刚触碰到阿婆的袖子就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罗最讪讪收回手，挪着步子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电车内响起清脆温馨的铃音。

    新手指南的声音猝然在她脑中出现：“罗最小姐，早在伊始我便告知过您，混沌时代的生存法则是做个冷漠的人。尤其是作为长明军校的学生，联邦各机构的后备军，你们从来高傲，跟平民之间判若鸿沟。”

    罗最眼睫微动，把头轻靠在窗边，静看窗外的景色。来了快一天了，她只有这个时候才有闲暇心思来感受这个时代，目光所及的整个长明市仿佛被笼罩在柔和的余晖中，不同于白昼与暗夜的鲜明，混沌时代是暖色调的，温暖又静谧，罗最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

    然而这样美妙的景色，链接的是冷漠、欲望、高傲、仇恨、嫉妒之类的字眼。始终有一把枪抵在她的腰间，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子弹，不知道扣下扳机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只有一个想法，小心翼翼地活着，回家。

    她眼眸低垂，入目是一张纯白的手帕，捏着手帕的指头泛黄，布满了皱纹。

    罗最视线上移，从阿婆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