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南街虽然跟长明军校相距不算太远，可建筑风格却相差颇大，红白砖交错的城堡式高楼鳞次栉比，一副英伦风街镇的模样。天渐黑了，高高的路灯向下洒着细碎的星光。路上行走的人大多数也身着正装，昂首阔步，面含微笑；街边的商铺装潢华丽，商人们也只是悠悠地坐在门口，端着精致的杯子，不知道喝的是咖啡还是茶。

    整个街上都洋溢着祥和的氛围，罗最平静地走着路，直到腰间的枪硌得她有些不适时，她才把自己抽离出来，重新绷紧了情绪。

    混沌时代，难道就是所有情势一起出现导致局面混乱吗？有人在刀枪上厮杀，有人沉浸在路灯制造的璀璨里。

    西诺咖啡厅到了。

    里面人还很多，罗最透过窗子望进去，看到有几个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着，脚步有些慌乱。正好有一个服务员朝门这儿过来，罗最适时推开门，门口挂着的一串长铃铛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小至看到罗最过来，冲她道：“你来了，快去换衣服，今天人好多。”罗最瞄了眼她衬衫上的工牌，点头往里面走。所幸更衣室的位置醒目，她径直走去，又在贴着自己姓名的柜中找到了要换的衣服。

    刚从更衣室出来小至就往她手上塞了一个托盘，“二楼贵宾座。”

    罗最低头看了一眼，是两杯白水。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托盘上了楼，一共有三个房间，只有一间紧闭着房门，罗最走近站定，房间中细微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她刚腾出右手准备敲门，一道响亮的声音传出门缝，“请进。”

    她还没敲门......罗最收敛目光，推门而入。

    精致沙发上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拘谨地坐在位置上，低垂着头，目光仿佛钉在了中间的案几上。女人披着一头白金色的波浪卷发，黑眸朝罗最望过来，嘴角微微掀起，得体地对罗最点头示意她放下杯子，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从容和优雅。

    罗最回以一个微笑，出去后刚关上门就听到男人的声音，“队长，烽火会那边......”

    “闭嘴，蠢货。”女人冷冷说，“刚才那个服务生还听着呢。”

    罗最一惊，快步走了。

    --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罗最却不觉得累，想来是原主的身体素质太好，经得起折腾。而她虽然没有过端盘子的经历，好在眼睛会看耳朵会听，跑了几趟之后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只是她再没上过二楼，也没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直到店里的时钟走到九点五十的时候，有人突然走到玻璃门口，淡定地把门从里面锁上，罗最疑惑地看向在吧台清点账目的店主，只见他神色淡淡，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但是不远处的一位客人却立马站起身，以极快的速度朝窗边扑过去。本来在上锁的人下一秒就移动到了他身边，两人扭打起来。

    罗最这下看清了，上锁的人正是二楼房间里的男人。

    众人很快乱作一团，叫的叫跑的跑，不过面上却没有多惊恐，好像这样的事见多了一样。店主扭着肥胖的身子站起身，用公鸭一般的嗓子喊着：“大家别慌、别慌，配合情报局抓疑犯的任务，来来来，到我这儿来，腾个位置出来给他们。”

    罗最跟着大家跑向吧台，刚要蹲下，肩膀被人猛地一推，直直撞进两人的厮打区域内。

    一个女生惊恐地盯着小至，“你、你推她干什么？”

    小至冷笑一声：“小姐，她可是长明军校的学生，以后保不齐也要进情报局的，当提前适应喽。”

    女生闻言松了口气，眼神盯着风暴中心，随后呼吸一滞，“她被疑犯抓住了！”

    罗最被人从后面扼住脖子，牢牢箍在怀中，一把蹭亮的尖刀正抵着她的右侧脸颊。

    小至拧眉看着罗最，不解为何她脸色煞白，嘴唇微颤，没有一点还击之力。罗最虽然只有将将一米七的个子，身形不算壮硕，可肌肉发达，力量实在强悍。毕竟，她亲眼看到过罗最帮店里的一位客人追小偷，手法利落，干脆果决，拳拳到肉，一个一米九高的壮汉被她轻松撂倒，躺在地上求饶。

    其实罗最并不是很害怕，毕竟这人没有枪之类的武器，只有一把刀，刀尖也没有冲着她的脖子，她就算擅动，最多也就划破个脸而已。

    情报局的男人似乎拿不定主意，站在两人对面犹疑不决。

    疑犯低沉的话语在罗最耳边萦绕，“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就让我走。”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余光瞥到楼梯间的一抹亮色，是那个所谓的队长。

    于是罗最轻开口：“你不了解情报局吗？拿普通人做人质有什么用？”

    疑犯轻笑，“你没看到面前这怂蛋的样子吗？”

    那人似乎被这话惹恼了，一个箭步飞跃过来，罗最趁机用手肘全力撞向疑犯持刀的手臂，如意料中的一样，背后人发出痛苦的闷哼声，手臂松下一分，正要重新把罗最扯回怀中时，胸口被一根枪管死死抵住。

    疑犯挑眉盯向面前穿着白衬衫的服务生，缓缓举起双手，罗最得以后退，将手臂伸直，枪管一点没有松懈。

    情报局的人愣了愣，问她：“你是什么人？”

    罗最额头上冒出汗，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疑犯，她的呼吸有些紊乱，“我觉得你应该先把他抓了再来问我。”

    男人正要上前，却好像得到了什么指令，突然一滞，对罗最说：“小姐，开枪吧，不用留活口。”

    什么？罗最咬牙：“你自己来！”

    “开枪。”男人重复。

    疑犯眼见罗最的手开始些微抖动，两只举起的手也蠢蠢欲动，准备猛扑过来。罗最双眼倏地睁大，肾上腺素猛冲上来。

    “砰！”——

    罗最猛地跌坐在地，看着疑犯头上的血洞，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觉得头昏眼花，于是紧闭住双眼，再睁开的时候，白金色头发的女人已踱步到她面前，把手中的枪收回自己腰间。

    她淡淡跟男人吩咐：“把这儿收拾了。”

    其余众人也渐渐起身，嚷着有惊无险，甚至有人找店主说来杯黑咖压压惊。

    只有罗最仍坐在地上喘着气，小至犹豫了会儿，还是过来扶她。

    展清嘉觉得有些好笑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罗最从地上爬起来，“不是你开的枪，怕什么？”

    罗最说不出话。

    “长明军校的配枪，”展清嘉扫了眼罗最手里的枪，问，“大几生？”

    “大四。”罗最气若游丝。

    “哈，大四了还这么废，不敢开枪，没碰过么？”展清嘉眉眼间染上厌恶，“长明军校里这么软弱的人的确少见。”

    罗最慢慢抬起头，盯着展清嘉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不软弱，只是需要适应......我没有理由开枪。”

    展清嘉懒懒地将头发一甩，不再看她，转身往门外走。

    “小废物，不敢承认自己软弱也是一种软弱。最好别让我在情报局遇见你，跟你做同事我会觉得羞耻。”

    罗最眼眶发红，在原地站了两秒后挣开小至的手往吧台走。

    小至追上来，面带愧色，“罗最，我不知道你会害怕，算我的错。”

    罗最转过身，认真盯着她的脸，“就算我不会害怕，你也不能这样做不是吗？如果我想要出风头，不用你帮我。”

    “不要再有下次。”

    这是罗最从前从没有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对她道歉，那么她的回答一定是“没关系”，即使心里再难过也不敢说出一句伤人的话。可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些？她本来就没有错。

    尤其是已经到了现在的境地，她再也无暇顾忌别人的感受。

    她疯狂地想要活着回家。

    *

    罗最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便利店店主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今天会给她发薪水，即使她现在身心俱疲，也不得不赶过去。

    她不知道原主是怎么捱过来的，她现在想辞职的心已经达到了顶峰。

    等她风尘仆仆赶到时，距离十一点已经过了十分钟，她疲惫地跟店主解释了今晚发生的事，恳求她的谅解。

    便利店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和善阿姨，她拉着罗最的手说：“我知道干你们这行的辛苦，尤其是你，年纪轻轻还得供着妹妹，小优快上大学了吧？”

    啊？原主还有妹妹？罗最含糊应着。

    完姨从兜里取出一沓现金，放到罗最手里，“这是六千崇币，等小优高中毕测之后给她买点吃的用的。”罗最脑海中闪过咖啡厅的价格表，一杯大杯拿铁的价格是5崇币，按照现实世界的水平来说，西诺这样的咖啡厅物价大概在30到40之间，她姑且把汇率当作是6，这样算下来，怎么说便利店的兼职工资也不该这么高。

    “这太多了。”罗最推辞。

    完姨态度却很强硬，“小优想去科造学院是吗？你不知道那有多贵？你拼命打这么多工不就是为了她吗，阿姨什么都知道，你不用再拒绝了。”

    原来打工是这个原因......罗最说：“可我也不能白拿您的钱。”

    完姨一笑：“最近不太平，等你毕测进了情报局就罩着阿姨。好了，快工作吧，我去拣货。”

    可她不一定会去情报局，罗最垂眸，笑着回：“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竭我所能......钱我也一定会还的。”

    完姨笑笑，转身朝货架走过去。

    --

    罗最在便利店的工作就是收银，简单又无趣。

    不过站了一个小时之后，罗最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原主会选择在这儿兼职。西诺咖啡厅和时区便利店相隔了两个街区，环境天差地别，咖啡厅所在的圣南街繁华温馨，离情报局很近，这是她在地图上发现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情报局会选择在西诺钓“鱼”抓人；而时区便利店周围破败陈旧，来往的都是一些苦逼打工人模样的。显然原主在两个地方接触的人处于不同的层级。

    不过相差也不太大就是了，更高或者更低的阶层，不会那么容易出现在她面前。

    原主刻意选择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打工地点，一定有她的想法和目的，譬如此刻，她正侧耳听着在便利店外搭的简易小桌上吃速食的几个人讨论着最近的局势。她有预感，这就是原主在这儿工作的目的，那些话是她想要听的。

    --“听说任期的议案了吗？”

    --“哈，真要延长？他怎么敢的，元老院会同意？”

    --“好像不仅要延长，他想要修改为无限期——”

    罗最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活在中世纪，他们下一句是不是就是要说王室秘辛了？

    --“元老效忠的可是国王。”

    罗最：“！”还真有国王。

    “咚咚——”修长的手指用骨节在收银台上敲了两下，提醒罗最回过神。

    她立马把对面人递过来的面包和牛奶接过来，清算后开口：“4崇币。”

    对面的人没有动作，罗最才抬起眼看她。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黑色的帽边下露出白金发丝，罗最撞进她的视线，强迫自己不要立马习惯性地低下头。

    又是她。

    “您好，4崇币。”罗最语气坚定。

    展清嘉翻了个白眼，一把捞起面包和牛奶转回货架区。“该死。”她边走边腹诽，“那小子不是说过了十二点牛奶打折？”这个月工资明天才发，她浑身上下就只有3崇币。

    她转了两圈，看到芒果汁面前的标签正好是3崇币，于是拿了一瓶。

    她把芒果汁和钱一起递给罗最，加了一句：“我减肥。”

    关她什么事？罗最收好钱，面无表情地把芒果汁还给她。

    展清嘉还想说点什么，罗最已经淡定坐下捧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她又翻了个白眼，拎起芒果汁往外面走。走出便利店快三十米后，她左耳听到罗最无力的声音。

    “芒果汁里不知道加了多少糖，还减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