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转过头看向那颗天鹅座里的明亮恒星，它比周围的星星更亮，也显得尤为孤独。

    她托着腮喃喃道，“大概很多人更关注传说中的神和英雄，对于一个凡人的结局却不太在意。”

    当冉冉再看向蓝旋念时，男人的眼睛里涌动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本能地想换个话题，脑中突然浮现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新闻。

    于是冉冉问，“用你的望远镜可以找到一个叫天鹅座X-1的星系吗？”

    蓝旋念微微挑眉，似乎有点惊讶，“可以。”

    冉冉说，“我想看看它。”

    她隐约记得报纸上关于天鹅座X-1的报道。那是一个双星系统，有一颗蓝巨星和一颗未知性质的星体构成。关于那颗蓝巨星的神秘伴星，有两个世界级的物理学家为之争论不休，其中一位被认为是物理学界泰斗的科学家坚持认为那是中子星，而另一位则认为是黑洞。

    冉冉觉得这其实挺有意思，如果那颗伴星是中子星，那颗蓝巨星就可以平安无事地继续在宇宙中闪耀。但如果伴星是黑洞，蓝巨星的命运便是在未来的某一刻被吞噬，或许是一百年后，或许是一千年后，谁也不知道。

    未知的危险自有其诱惑力。

    蓝旋念并不清楚冉冉为什么会对这个冷门的星体感兴趣。

    他动作熟练地调整了望远镜的各个旋钮，望向了镜头，却久久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冉冉好奇地问，“你找到它了吗？”

    蓝旋念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向冉冉，语气中带着点遗憾，“你想看的那颗星星大概是中子星或者黑洞吧，光学望远镜是看不到的。”

    冉冉有些疑惑，她可以理解用望远镜无法观察到那颗神秘的伴星，但报纸上说，那颗与伴星在一起相互旋转的蓝巨星具有很强的光度。理论上至少可以看到那颗蓝巨星呀。

    难道那颗蓝巨星已经消失了？

    可是冉冉记得前些天才看到这个报道。如果有最新的观测发现蓝巨星消失了，就说明伴星其实是黑洞，那位物理学泰斗输了这场世纪赌约，应该会有跟进的报道才对。

    冉冉的好奇心瞬间膨胀起来。

    她将头凑了过去，想要自己亲自看看望远镜下的场景。

    冉冉以为蓝旋念会顺势移开身体，但他并没有。

    于是当冉冉靠近的时候，她的耳朵毫无防备地被蓝旋念的唇擦过。

    冉冉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实际上她觉得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刚刚那一瞬的触感在心中被放大，仿佛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与他肌肤相亲的那一点上。

    远处若有若无的虫鸣声扰乱暗夜的沉寂，银白色的星辉静静地洒在他们的身上。

    有什么东西在冉冉心里破土而出，瞬间长大，开出了一朵花，在风中微微摇曳。

    爱上一个人原来这么容易，只要一片浩渺的星空，一个缠绵悱恻的神话，一阵温柔的山风。当然，还要那样一个恰好令冉冉动了心的男人。

    冉冉退回了原来的位置，暗自踌躇着该说点什么让大家都忘记刚刚的一幕，却听到蓝旋念轻缓的声音，“天有点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冉冉垂下眸子，微微点头。

    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时光，就像一场快乐的幻影。

    冉冉觉得这个城市治安很好，自己完全可以独自坐公交回去，但蓝旋念还是坚持要送她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

    冉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头倚着车窗，望着窗外在城市的灯火下显得黯淡的星星。

    车子停在了冉冉居住的公寓楼下。这栋楼建成年代久远，一盏昏黄的路灯将街景照得朦胧。

    蓝旋念陪着冉冉慢慢走到了单元门口，脚步停在了那里。

    冉冉知道，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蓝旋念说，“谢谢你的画。”

    他顿了顿，看向冉冉的眸光里浮动着深沉的温柔。

    冉冉心里涌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期待。

    然而下一秒，蓝旋念垂眸，缓缓道，“之前你问过我，那个神话中公主的结局……我想，她的结局应该是一辈子幸福平安地生活在人间，永远忘却了曾经那个变成天鹅才能来到她身边的男人。”

    蓝旋念再次看向冉冉时，眸光沉静一如初见，“那么，再见吧，苏冉冉。”

    冉冉机械地回应，“再见。”

    慢慢爬上黑暗的楼道时，冉冉觉得有些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好不容易吃到了一颗期待已久的糖果，但它化得那么快，只剩一丝甜味还在舌尖徜徉。

    长大之后冉冉才知道，如果求而不得，那一丝甜将会化为怎样的苦涩。

    他们的第二次相遇，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或许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冉冉的心里就被埋下了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发芽。过去的两周，即使冉冉是在打工或者是在专心地作画，心底也暗自流淌着一些小小的喜悦。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之中，冉冉吃到了他做的晚饭，而他在无意间在她的耳畔落下了一个吻。

    或许以后的某一天，当蓝旋念看到卧室里挂着的那幅画时，会偶然间想起这个有点笨拙和莽撞的女孩。

    其实这一切都已经很让冉冉满意了。

    冉冉想，人生就是由无数的缘起缘散构成的。在今天的这幕戏里，蓝旋念是冉冉的主角。可惜的是，冉冉却不是他的主角。

    现在是她该退场的时候了。

    晚上关了灯，冉冉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盯着从窗帘缝里透进的亮光发呆。

    她突然想起，到最后蓝旋念也没有让她看镜头下的景象。

    那颗神秘的蓝巨星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这样的疑问困扰着她，以至于冉冉在沉入梦乡之前，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无比遥远的双星系统。

    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星球和一个黑沉沉的天体相互环绕着，从亘古之时就以独特的步调跳着宇宙中一首优美的华尔兹。

    然而，在缓慢的旋转之中，黑色的伴星离蓝星越来越近，最终将它吞噬。

    宇宙中只剩下那颗黑色的天体孤独地自旋，无法被看见。

    半梦半醒之际，冉冉纷乱的思绪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或许蓝旋念在镜头下什么也没有看到，因为那颗蓝巨星已经被它的伴星——一颗黑洞所吞噬。而蓝旋念阻止自己知道这件事，是想掩藏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个猜想随着冉冉睡着而如烟消散。

    在这个晚上，冉冉第一次做了那个梦。

    这个梦和冉冉曾经做过的梦都不一样。在这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自己是一抹幽灵附身在别人的身体里，体验着别人的感官。

    冉冉沿着一道幽深的走廊进入了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宽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男人，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冉冉，或者说，被冉冉的神思所“栖息”的身体在会议桌前坐下，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桌面上。

    手指与桌面相触的地方瞬间被点亮，那里浮现出一块电子屏幕，屏幕上闪出一行行文字，看起来像是一份合同。

    冉冉隐约辨认出的一些文字包括“授权使用塔洛斯模型的架构”、“放弃对后续模型的开发权”和“对在智启公司内的工作内容完全保密”，她看得云里雾里，那根手指却慵懒地快速翻动着屏幕，直到最后出现了一个签名栏。

    手指在那里悬停了一会儿，随即利落地签上了一个名字。

    笔迹很漂亮，比冉冉平时写的字好看多了。

    那签下的名字是：沈染。

    沈染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

    其间，落地窗前站着的男人似乎转过了身，可冉冉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因为沈染一次都没有朝他的方向看去。

    冉冉在清晨醒来，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楼下这一片破旧而温馨的居民楼。

    楼间有大妈在卖炸萝卜丝饼和饭团，还有煮的馄饨在冒着热气，这些都是冉冉经常买的早点。

    冉冉揉了揉头，回想起昨晚做的梦，感到空前的困惑。

    梦中的场景像是科幻电影，是冉冉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现在还没有到2000年，而那些电影的背景都是架设在21世纪或者22世纪的。现在的冉冉连一部手机都没有，不过两百年后的世界，电子屏幕随处可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冉冉成天忙着打工，除了经过电影院门口的时候偶然瞥见过《终结者》的海报，平时也没有看过科幻片呀。

    冉冉更疑惑的是，梦的主角明明是一个叫沈染的人，并不是她苏冉冉。梦境的感觉却那么真实，就像是冉冉代入到了那个沈染的人生中。

    无法可解，冉冉决定下楼买早点。

    接下来的几个月，蓝旋念没有再出现在冉冉的生活中。

    白天忙着给蛋糕裱花，或者晚上忙着往画板上涂抹色彩的时候，冉冉偶尔会失神，想起被蓝旋念买走的那个玫瑰花小蛋糕，还有那幅画。

    那些都出自她的手笔，而蓝旋念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纪念，除了以星光为底色的回忆。

    蛋糕店的店长为了打开市场，决定开始发展外卖业务，这意味着冉冉打工的内容新增了送外卖这一项。周边有好几栋写字楼，里面的白领在下午时分往往格外地渴求糖分，因此冉冉经常在那个时间段拎着保温箱奔波于蛋糕店和写字楼之间。

    这天蛋糕店接到了一个大生意，是为一场会议承办茶歇糕点，会议将在附近一栋大楼里举行。

    店长笑眯眯地叮嘱冉冉不要出差错，没等冉冉回答，便坐在柜台上乐滋滋地点起了钱。

    偏偏店里另一个员工这天刚好请了假，冉冉只好加班加点地做好了所有的糕点。

    蛋糕店以前没有接过这么大的单子，能用的运载工具只有一台小小的拖车。

    冉冉将一个个蛋糕盒小心地垒在拖车上，看着最上层摇摇欲坠的蛋糕盒，感到了空前的迷茫。

    她瞥了一眼店长，后者正在专心致志地修指甲，并没有来搭把手的意思。

    会议茶歇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于是冉冉只好拉着载满糕点的拖车，如履薄冰地往会场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