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奇迹般地将一大车糕点带到了会场门口。茶歇的长桌子已经摆好，几个与会者站在桌前交谈，估计是上一场会议上的报告比较无趣，就提前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交谈的声音，冉冉无意间听到了几句。

    “……千篇一律，现在的观点和五年前相比根本没有突破性的创新。”

    “唉，在制造超级计算机这方面申请不到研究经费，举步维艰啊。”

    “看看接下来蓝教授的报告能不能让我们耳目一新了，去年我听过他的报告，还是颇有启发的……”

    冉冉默默地从小拖车上取下一个个纸盒，将各色糕点摆放在长桌上。

    突然间，一个女人低低的惊呼声传来。

    冉冉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心里一沉。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套裙的女人站在拖车旁，漆皮高跟鞋旁边躺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纸盒，有奶油从纸盒的缝隙中溢出。

    看来这个女人不慎撞到了拖车，没放稳的蛋糕盒掉下来了。

    套裙女人嫌弃地挪开了脚，皱眉道，“是谁把这东西放在这里的呀？”

    冉冉上前道歉，“不好意思，这些是茶歇的糕点。”

    套裙女瞥了一眼冉冉的制服，“是兴美蛋糕房的人吧？怎么来得这么迟？应该早点过来布置好，才不会让客人那么容易撞到。”

    冉冉估计眼前的女人是会议主办方，垂下眼眸，没有为自己辩解。

    套裙女用脚尖踢了踢翻倒的蛋糕盒，“这一盒不能用了，那茶歇糕点数量就不够了，这次的尾款就不给你们结了。”

    冉冉抬起头，声音平静，“为了防止损耗，我们多送了一盒。去掉地上的一盒，数量刚刚好。”

    套裙女挑了挑眉，“这地上一片狼藉的，会影响与会者对会议的印象，你们怎么负责？”

    冉冉抿了抿唇，“距离茶歇开始还有两分钟，我会打扫干净。”

    她转身想去找保洁的人借打扫工具，却转得有点猛，一下子撞上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冉冉一面道歉一面抬起头，却望见了蓝旋念沉静的眼眸。

    身后传来套裙女热络的招呼声，“蓝教授，感谢您来镇场，不少参会者都是冲着您的报告来的。”

    蓝旋念没有回应，手指落在冉冉的额头上，声音低沉，“疼不疼？”

    冉冉回味了一下刚刚额头的触感，摇了摇头。

    蓝旋念看向套裙女，淡淡道，“那可真是不容易，毕竟这次会议注册费比通常此类会议要高出25%，而发给报告者的补贴并没有变，那么多出的那些注册费去哪里了呢？”

    套裙女笑容僵住了，额头上泛出冷汗。

    蓝旋念闲闲地继续道，“除非，是这次会议招待的费用比较高，比如用于住宿、发放纪念品、茶歇……”

    套裙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是的，我们这次招待的规格比较高……”

    冉冉适时地插了话进来，“麻烦您给我们结一下尾款。”

    将尾款塞进口袋里，冉冉总算踏实多了。

    她这才看到，蓝旋念今天穿得比较正式，一件浅灰色立领衬衫配黑色长裤，简直好看得没边。

    冉冉笑了笑，“刚才谢谢你呀！每次遇到你都有好事情。”

    蓝旋念不语，嘴角的笑容却有些无奈。

    他抬腕看了看表，轻声道，“我要进会场了。”

    冉冉微笑着点点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蓝旋念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转身对冉冉说，“下一次，如果要送这么多东西，尽量找一个帮手。”

    冉冉应了声好。

    待蓝旋念走进会场，冉冉却没有离开。她扒在会议室门口，从门缝朝里瞄。

    会场人数非常多，所有的位置都被占满了，走廊过道里也站着人，显然对接下来的报告趋之若鹜。

    蓝旋念站在宽阔的讲台上，神色和平时一样沉静，拿起一瓶水喝了一口，开始了他的报告内容，“关于大规模并行计算机的开发和系统调试，已经有许多业内的前辈进行了探索……”

    二十分钟的报告，冉冉几乎没听懂几句话，但她听得格外入神，比从小到大任何一堂课都要专心。

    待蓝旋念讲完报告，现场有许多人积极地提问，蓝旋念回答时语气从容而温和，表现出一种超越他自身年龄的学者气度，在解释时会带着一些手势语言。

    这样的小动作在冉冉眼里也很迷人。

    当蓝旋念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离开的与会者打开门，台上的男人一眼便望见了门口没来得及闪躲的女孩。

    “你也对超级计算机的开发感兴趣？”蓝旋念走到冉冉身边，语气有些揶揄。

    冉冉想说，我对计算机不感兴趣，只对你感兴趣。

    出口却变成了，“嗯。”

    蓝旋念打量了冉冉一会儿，缓缓道，“一起去吃晚饭吗？”

    当冉冉和蓝旋念面对面地坐在大厦一楼的茶餐厅里时，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无论是第一次一起吃饭，还是这一次，都像是冉冉偷来的相处时间。

    蓝旋念率先打破了沉默，“最近还有在画画吗？”

    冉冉点头，心中暗暗揣测，是不是蓝旋念家的客厅也需要一幅画了。

    蓝旋念却问道，“其实你很有天分，为什么不考虑辞去蛋糕店的工作，专心画画呢？”

    冉冉微笑，“蛋糕店的工作也很好啊，烘焙、调奶油、裱花，也都是创作，产生的作品还可以吃掉。”

    她不想说自己不够勇敢，需要稳定的生活费，那样太不浪漫。

    蓝旋念不置可否，过了几秒，轻声说，“如果早期创作需要资助，其实我可以……”

    冉冉打断了他，“蓝教授。”她目光温煦地看向他，“就像你在报告里说的那样，再厉害的科技发展都需要时间，我其实也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她不是没有感觉出他对她的善意，但这种善意更像是施与弱者的。冉冉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只有爱，如果没有爱，那冉冉什么也不要。

    蓝旋念看了冉冉好一会儿，笑了笑，“下午的报告有什么听懂了的吗？”

    这话问得很实在，如果是问有什么听不懂的，恐怕蓝教授得给冉冉单独开一晚上的专题讲座了。

    冉冉用吸管戳着蝶豆花茶里的冰块，她思考的时候会有这些重复性的小动作。说来奇怪，蓝旋念报告里经常出现的几个术语，让她想起了前些天做过的一场奇怪的梦。

    那个梦和从蓝旋念家里离开后那个晚上的梦类似。

    在梦里，冉冉只是一个代入者，就像是附身于一个叫沈染的女孩身上，能感知到沈染的所有生理体验，却无法控制身体做出任何行动。

    梦中的沈染生活在一个充满了高级技术文明的世界，生活很简单，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电脑前写代码。在那个几乎不存在自然景观的世界，沈染拥有一座楼顶花园，但当她望向远处如钢铁巨兽般的高大建筑时，冉冉能感觉到这个看似生活优渥的女孩心中的压抑。

    在梦里，一个机器人无声地移动到沈染身边，说有一个来自她父亲的全息电话，问是否要接听。

    沈染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一个半透明的影像瞬间出现在她眼前，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实木圈椅里，神色有些不耐。他应该就是沈染的父亲。

    中年男子寒暄了几句，很快进入正题，“塔洛斯模型已经可以很完美地和人类交互了，研发团队正在打造模型的自主意识，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沈染回答，“实现人工智能的自主性很难，我也没有什么解决方案。”

    男人表情慈爱，“小染，我能当上智启集团亚洲区的总裁，有一部分是你的功劳。”

    沈染淡淡地说，“我知道。”

    男人叹了口气，“那个人，他一直在给我施加压力……爸爸只有靠你了。”他目光充满希冀，“你是爸爸最宝贵的资产，可不要让爸爸失望啊！”

    沈染没有回答，只是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

    全息影像消失之后，沈染从机器人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黑咖啡，抿了一口。

    那个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机器人开口道，“沈染，你不是任何人的资产，你知道的吧？”

    机器人抬起机械手臂，手心里放着一颗奶糖。

    沈染笑了笑，“你看到我爸爸打来电话，所以提前准备了糖？”

    机器人点头。

    沈染剥了糖纸塞进嘴里，探究地打量着眼前的机器人。

    她喃喃道，“具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我早就实现了，不是么？”

    奶糖融在沈染口中，味道醇香，冉冉也像是自己吃到了一样，醒来后念念不忘……

    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落在冉冉的额头上，将她的沉思打断。

    冉冉抬眸，对面的蓝旋念眼神含着戏谑，“问你在报告上听懂了什么，你就犯难成这样吗？”

    冉冉记得蓝旋念在报告里也提起过人工智能这个词。

    她想，自己做了那样一个梦，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点发言权。

    于是接下来，冉冉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的梦，蓝教授则神色专注地看着她。

    听完后，蓝旋念嘴角隐隐浮现一丝笑意，“这个梦，倒像是在未来发生的事情。”

    冉冉讲得口渴，喝了一大口蝶豆花水，“你是说，在未来，我们能用上那些酷炫的电子设备？比如集成了各种功能的小平板？”

    蓝旋念笑了，“那些东西在不久之后就会普及的。”他顿了顿，“但是你梦里的其他东西，恐怕需要一两个世纪的发展才能实现。”

    冉冉问，“你是说人工智能吗？”

    “人工智能在20世纪40年代就诞生了。”蓝旋念耐心地跟冉冉解释，“神经科学家和逻辑学家提出了模仿神经元连接的模型，来模拟智能生物的思维活动。”

    冉冉惊讶地张了张嘴，原来世界发展这么快，只是她比较无知。

    蓝旋念继续说，“不过那个模型在思想上的开创性远比其实用性有价值。我想你是在某个地方不经意地接触到了这个词，比如在报纸上或者新闻里，然后它停留在你的潜意识中，衍生了一个有趣的梦。”

    蓝旋念的解释听起来很合理。

    看着餐厅里来回穿梭的服务员，冉冉托腮道，“现在的生活并不太智能，倒是很人工。”

    蓝旋念嘴角微勾，“我相信，在有生之年，机器人会像你梦里那样和人类自如地交谈。“

    他看向冉冉，眼神深邃，“甚至，会出现具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