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凝眸看了全息投影一会儿，问道，“可以开启感官沉浸模式吗？”

    沈染闻言有些犹豫。她设计的世界仿真度很高，足以提供沉浸式的体验，进入感官沉浸模式的观众就像是处于那个世界一样，所有的感官体验都非常真实。

    遗憾的是，那种模式的技术内核被另外一家海外公司掌握着，所以调用该种模式的成本很高，不是沈染的工作室负担得起的。

    看到旁边的女孩垂下眼眸，抿着唇，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顾谨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有多穷。他弯了弯唇，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体验的费用由我们公司承担。”

    沈染有些惊讶，现在是她在推销自己的产品，第一次遇到愿意主动承担推销成本的主顾，果真是一掷千金的大客户啊！

    顾谨喝了口茶，悠悠补充道，“你和我一起进去。”

    沈染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虽然前几天梁冰跟她闲聊的时候还说起过，有一个富豪迷晕了当红女星，在感官沉浸模式下和她一同进入了一个虚拟世界，在里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出来之后，女星显得精神萎靡，很长一段时间都畏惧身体接触。

    由于虚拟世界的用户体验资料被有心人删除得很彻底，女星控告富豪的官司最后也不了了之。

    最后梁冰总结性地说，千万不要和不信任的人一起进入虚拟世界，不然后果想都不敢想！

    沈染瞥了一眼正优雅喝茶的男人，他一副斯文禁欲的样子，肯定不会对她有所图谋的吧？

    开启沉浸模式之前需要预付款，根据预估时长来付钱，顾谨随手就选了三个月，转了一百万美金过去。

    沈染诧异地看向这个花钱不过脑子的男人，她这个虚拟世界的报价也就二十万元呀！

    体验成本比购买费用还高……有钱人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

    虚拟世界中的时间流速是可控的，在不伤害脑细胞的情况下，正常流速不超过现实中的一百倍就行，所以虚拟世界中的三个月只相当于真实世界中的一天，这也是虚拟世界广受欢迎的原因，谁都想活得又精彩又长久。

    有些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甚至散尽所有家产换取虚拟世界中的体验时长，只为了向残酷命运多偷来一些时间。

    顾谨和沈染坐在沙发上，穿戴好了体验设备。为了一同进入世界，两个人需要双手交握，用特定的感应器连接。

    碰到顾谨微凉的手指时，沈染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顾谨倒是神色如常，修长手指与沈染的手紧紧相扣。沈染摒除杂念，按下了启动键。

    她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进入虚拟世界。

    进入虚拟江南小镇之后，沈染有片刻的头晕，这是神经收到电流刺激之后的正常反应，她很快就适应了。

    顾谨和她正站在一棵柳树下，细软葱翠的柳枝拂过沈染的头顶，她能闻到春天柳枝清新的香气。

    沈染看到顾谨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长袖垂落，显得古朴清雅。她俯身看了看自己，上衣是一件与顾谨衣服同色的棉布薄衫，杏色的裙摆垂落至脚踝。他们的衣服是系统默认的装束，为了增加氛围感。

    沈染感觉到顾谨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得有些太久了，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角。

    顾谨轻笑一声，缓步朝前走去。

    旁边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倒映着两边房屋的影子，有一艘乌篷船正从他们身旁经过，上面的渔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客人要坐船吗？”

    这是个看起来约莫有六十岁的老翁，微笑时脸上的皱纹显得很柔和，能看出年轻时面容俊朗。

    顾谨和沈染坐上了船，渔人为他们倒上了一壶温好的酒。

    沈染尝了一口，酒香清冽。

    渔人是这个世界中重要的指引npc，她做事向来注重细节，当初写这个渔人的故事副本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

    渔人年轻时以划船渡客为生，最常光顾他的生意的是一个熟食铺老板的女儿，两个人见面多了，互生情愫，女孩暗示渔人上门求娶。然而，还没等渔人准备好聘礼，女孩就在他的船上遇到了另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春心萌动，忘却了旧情。

    渔人再次见到女孩时，她已经换上了妇人的发髻，正拉着那个公子哥的手在岸边走，一眼都没有看他。渔人因情伤而嗜酒，客人也少得多了。

    有一天，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坐船，被同船的客人调戏，渔人恰好喝醉了，冷着脸地把那个客人用桨拍到了河里。河水不深，客人骂骂咧咧，“本来就是出来卖的，假清高个什么劲。”既是骂女子，也是在骂渔人。

    渔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船头，冷眼看着水里的人，后者无形中感受到了威压，自己默默爬上了岸。

    女子脸色绯红，看向渔人的时候目露感激之色。

    原来，这个女子家境贫寒，在附近的酒家卖过唱，这才招惹了不轨之徒的觊觎。

    接下来，女子时不时地搭乘渔人的船，却只是在对岸走走看看，随即便乘船返回。渔人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要乘船过河？”

    女子不语，只是眸光盈盈地看着他，樱唇含笑。

    后来女子成了渔人的妻子，时常坐在船头陪伴他。

    布衣荆钗难掩风流，渔舟唱晚欲说还休。

    女子因病早逝，渔人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再次见到他时，他看起来老了许多，眼眸已然沉静如深潭。

    渔人一日日地载客过河，偶尔喝点小酒。薄醉之时，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妻子甜美婉转的声音。这个时候，他就会闭眼睡去，祈求伊人入梦。

    渔人知道自己只存在于无数过客的匆匆一瞥之中，但也相信，妻子的一部分灵魂一直留在这船上，温柔静默守着他这个摆渡人。

    对于将渔人的背景安排成妻子早逝，沈染很过意不去，但是这个世界需要这样一个历经所有痛苦而变得清明淡漠的指引者。

    好在渔人始终怀抱着妻子没有真正离开的幻想，他的世界总有一缕月光留存。

    老渔人为他们倒上酒之后便默默坐到船头，自己也端起酒杯浅酌。顾谨看着他的背影，问道，“老人家，你在这个镇子里待多少年了？”

    老人回答，“活了太久了，不记得了。”他望着岸上的青砖黑瓦，神色似有依恋，“这个小镇子出现的时候，便有了我。”

    顾谨又问，“你就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他话音刚落，沈染就有些紧张地看向了渔人。

    所有的虚拟人物都被设置了预防觉醒机制，比如对更广阔的世界心存畏惧，或者对当前生活的世界过于依赖。简单来说，就是行为惯性很大。

    即使如此，主动询问虚拟人物这样的问题也是有风险的，因为虚拟人物对真人体验者存在天然的好感，如果这样的问题被理解为提议，那么虚拟人物就会陷入意识矛盾，运行可能会出现卡顿，甚至故障。

    幸运的是，老人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我的心在这里，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顾谨没有再问他，深邃的黑眸看向沈染，似乎含着几分赞许之色。

    由于目前的技术限制，沈染设计的虚拟人物并不具有真正的自我意识，他们和这个虚拟世界本质上是一体的，对这个世界具有责任心，就像是沙土中生长的树木，既汲取营养，也加固这片土地。

    但是效果也足够真实了。

    老人边划船边问道，“两位客人喜欢热闹的所在，还是清静的所在？”

    沈染看向顾谨，毕竟后者才是真正的客户。

    顾谨却弯唇一笑，“你定吧。”

    一副拿出你最好的本事来给我瞧瞧的样子。

    沈染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老人说，“去醉梦筑吧。”

    从设计成本的角度来说，热闹的地方虚拟人物更多，造价更高，更有卖点。

    老人脸上露出怅惘之色，旋即继续划船前行。

    醉梦筑就是他的妻子曾经卖唱过的酒楼。光看名字，这个酒楼可能会被误以为是醉生梦死之地，其实只是一个古典清雅的喝酒吃饭的地方。在那里，体验者有一定的概率会遇上令人惊喜的表演。

    随着乌篷船的前进，一波波水纹漾开。雨停雾散，阳光柔柔地照在船头，沿岸有叫卖小食的商贩，带着口音的吆喝声显得热情质朴。

    沈染看着这个自己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世界，嘴角浮现出温柔笑意。

    岸边的柳絮随风飘散，如同扬起一片轻盈的雪花。沈染感觉到有人在轻抚自己的头发，转身看去，顾谨修长的手指正拈着一小簇柔软的柳絮。

    他将柳絮握在手心，放进了口袋。

    沈染善意提醒道，“我们离开的时候是带不走的哦。”

    顾谨淡声道，“在真实的世界，也没有什么是能带走的。”

    沈染：“……”

    好的，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随着沿街的叫卖声越来越热闹，醉梦筑出现在了岸边。这座酒楼的建筑风格具有水乡特色，屋檐斜斜地挑起，檐下挂着一串串陶瓷风铃，门口放置着木雕和花草。

    沈染和顾谨进入了酒楼，点了一壶玫瑰酒、一碟桂花糕和一碗茉莉元宵。以花入菜是这家的特色。

    沈染咬了一口桂花糕，花香满口，甜而不腻，刚好是她记忆中小时候的味道。

    看她吃得香，顾谨也尝了一口，勾唇一笑，评价道，“小孩子吃的玩意。”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反馈，一个相貌清纯、身材妖冶的女人款款朝他走来，目光盈盈如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