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在桌上堆成小山，不出所料收获一片好评。上午的训练正好告一段落，低年级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坐在餐桌旁，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旁若无人高声吐槽：

    “天那虎杖老师竟然还在跑，好同情被留堂的几个前辈，今天的热身环节得有两个小时了吧？”

    “何止！据说虎杖老师心情好的时候，拉练一整天是常事，照现在这个强度，训练到晚上学长们可能得脱水。”

    井上和彦没有露面。

    薰不知什么时候成功混入人群，时而面向左边“是吗是吗”，时而对着右边不住点头，小声惊呼“还有这种事”。

    狗卷棘离他们不远，但是没有交流，这倒和明日奈原本想得不大一样。可能因为他在她面前表现出的一直是很有亲和力的一面，让她总觉得和学生在一起时，气氛会是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的。

    现在学生们的确没有将他当外人，大大小小的八卦接连不断，一点不担心被他听到。但显然也并不是多么亲密的朋友，问过“狗卷前辈好”之后，并没有谁特意将他引进话题。

    看他不咸不淡的反应，似乎是常态。

    明日奈自诩是个外人，把蛋糕搬进来后就去二楼找了个位置旁观。高专的学生和教师怎么相处，按理说她没多少表达意见的资格。

    但是看着狗卷棘这样不远不近地游离在他们之外，明日奈就是莫名感到不爽。

    身后传来脚步声。这里除了学生教师监督，还有就是生活保障的服务人员，因此明日奈听见声音后并没有多大反应，只回头大略向后扫了一眼。

    这一眼，就定住了。

    “……五条老师？”

    五条悟停在了蛮远的地方，楼下的人即使向上看，也只会看到她一个人。

    他微低头，将墨镜向下拨动，露出戏谑满满的笑：“我不记得有过你这样一个学生。”

    明日奈皱眉，本能不大喜欢这种油腔滑调的做派，耐着性子礼貌道：“只是跟着前辈称呼。您如果介意，我可以改。”

    她正经得出奇，五条悟却是哈哈大笑，对于调侃后辈毫无负罪感：“逗你的。”

    明日奈只是安静看着他。

    她没有六眼，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听说他能用那双眼睛看透许多，眼罩和墨镜其实并不能作为阻挡。所以刚刚他特意露出眼睛同她对视，应该是有话想说。

    他到过任务现场，又专程去过甜品店，或许是因为同样发现了异样。除此以外，自己这个辅助监督来得突然，档案也锁得很深，难保他不是因此来故意刁难。

    只是即便刁难，如果能从他那里换取到需要的情报，未尝不是件好事。

    毕竟他出了名的能干。

    明日奈自觉在他面前自己与透明人无异，各种算计简直搬到了台面上。毕竟在术式和大脑都已经对对方公开的前提下，实在很没有掩饰的必要。

    预想了一番与他交涉的措辞，忽然听他冷不丁道：“我见过你。”

    见过？

    明日奈稍一思索：“来东京前，我在京都学习和工作。五条老师往来频繁，有过几面之缘实属正常。”

    顿了顿，谨慎道：“没有上前打招呼，是我失礼。”

    五条悟欣赏着她努力周全但全身皆是破绽的模样，充分展示出身为教师的耐心，悠悠道：“在你……长这么大之前。”

    他比划着，笑意渐浓：“大约这么高。是你……五六岁的时候？”

    听他这样说，明日奈逐渐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他老神在在补充道：“在一份遇害者名单上。”

    明日奈脸色微变。

    五条悟却忽然转了话题，向前几步到她旁边，探身向下看，十分好客地同她介绍：“你刚来不久，东京这边的人是不是还没认全？”

    不等她回答，自顾自为她介绍起一楼的人。明日奈摸不准他究竟想做什么，决定暂且静观其变。五条悟绕着餐桌一个一个人名点过去，点到正在自助贩卖机前的几个人时，明显放慢了速度。

    似乎是其中一个人的饮料卡在了出口处，他们正忙着研究怎么取出来。明日奈默默观察片刻，猜测他们是在讨论用力踹一脚，还是换一台机器重新买一瓶。

    “左边的两个人是野蔷薇和虎杖，你应该已经见过；右边的是惠。”

    五条悟轻飘飘道：“伏黑惠。”

    担心她听不懂，特意强调道：“伏黑甚尔的儿子。”

    这个姓氏让明日奈眉头狠狠一跳，顿时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觉得我为他而来？”说实话，她有些克制不住的隐怒，刚才一直谨记着的礼貌通通忘干净，“你觉得我想报复？”

    联想到最近的事件，明日奈眼睛缓缓睁大：“……你觉得是我做的？”

    五条悟歪着脑袋想了想，依然感到很合理：“谁知道呢。如果是我，因为一颗打偏了的子弹不得不终身服药，也会忍不住报复吧。”

    明知道对方是在有意挑衅，故意套她的话，明日奈还是气血上涌。这里没有别人，不用担心泄密，她多少有些口无遮拦：“虽然做不到像五条先生这样尽心抚养仇人的小孩，但我也没有疯癫到去向无辜的人讨债的地步。”

    手机这时嗡嗡震动，明日奈看也未看，丢下一句“失陪”就独自下了楼。

    被年轻的后辈当面冒犯，五条悟却并没有多在意，甚至有几分意料之中。

    早川明日奈。

    狗卷棘在任务中遭遇意外前，东京高专只多了她一个人。事发时她并不在场，也没有人能为她提供不在场证明，想到要调查她简直再正常不过。起初并没有料到会真的查出什么，没想到一份十余年前的事故报告，她赫然在列。

    伏黑甚尔曾经接到秘密委托，暗杀一个藏身于孤儿院内的咒术师。由于当事人几乎全部身亡，经过如何已不可知。这次事件只有一名幸存者，就是她，被奥他利非误伤导致神经严重受损的早川明日奈。

    她的咒力觉醒，似乎也正是在那前后。

    五条悟自己没有接触过太多普通人，并不能设身处地了解这种情况下的心理。如果真要追究，首当其冲当然是手持凶器的伏黑甚尔；不过她一个小孩，后来又辗转多家医院许久，真要迁怒起来，难免不会责怪到咒术师整体身上。

    所以试她一试。

    至于试的结果……

    五条悟回忆着明日奈刚才微红着眼转身离开的样子，琢磨着是不是跟上去道个歉。

    提到故人，他确实想起了一位故人。当年即便开了过分的玩笑，他也是决计不可能道歉的。

    早川明日奈今年十九岁。

    她若是能活到这个年纪，会不会也是差不多的模样，看似大大咧咧，其实一生气就哭。

    五条悟长叹一声，转身慢条斯理下楼。刚下两级台阶，注意到楼梯通道口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没有发出动静，旁观片刻，轻轻“啧”了一声。

    这么快就有人哄，她倒是比故人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