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天晴气暖。
明姝今年早早脱了厚重的棉服，穿上齐胸襦裙，单披一件披风。
兰芷坐在廊下看着明姝在院中来回地跑，跑完又在做她看不懂的姿势，像动物，本来很奇怪的动作，但姑娘做起来却有些可爱。
“姑娘，您整日做些不累吗？”
这几日天气暖和了，明姝为了让身体更健康些每日都起来晨跑，做五禽戏。
这些当年在坤宁宫时阿檀拉着她做过，但那时她嫌累、犯懒，就没跟着做，后来进了冷宫，一场风寒就险些要了她的命。
阿檀说的没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了才能活得久，活得久了才能见到那些厌恶的人悲惨离世，笑到最后。
练了几日的五禽戏和八段锦，明姝觉得整个人都通透轻盈了许多，穿一两件衣裳都不畏寒了，早上晨起也不用兰芷三催四请了。
明姝接过兰芷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汗，“去跟她们说可以用早膳了。”
“您还是先沐个浴罢，免得着凉了。”兰芷拧眉担心她。
“不用，其实没出什么汗，我去擦擦换件衣裳就好了。”
“诶……”
明姝撂下手巾，转身进了屋内。
正想用早膳时，外头有个年轻的婢女快步走了进来，仔细一看是大房那边的女婢。
“秀禾姐姐？你怎么来了？可是大夫人有事情？”兰芷在外面迎她进来。
秀禾长得和名字一般的秀气，人也清清瘦瘦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她朝明姝福了福身，细声道：“五姑娘，老祖宗回来了。”
“啪嗒。”
明姝手中的象牙著不小心磕了下碗碟，她掀眸不解道：“祖母不是清明才到吗？今年怎的这么早？”
“姑娘您忘了吗……”秀禾迟疑地探究着她，道，“过两日是您双亲的忌日。”
“……”
明姝不知自己是何表情，但应该还算得上是平静。
她已经很久没有祭拜过他们了，那是因为她始终相信阿爹阿娘都还活着，她不想给活人烧纸钱。
而府中呢，又因为六房是老祖宗的一个禁忌，所以也不敢提出去祭拜，都是等到清明祭祖时，多烧几叠纸钱。
更遑论老祖宗了，她本就对六房老爷，也就是明姝父亲擅自做主娶了个外邦女子，两人私授终身，毁坏她给他安排的婚事不满，结果两人知道得不到母亲的祝福，竟然不辞而别远走高飞了。后来六老爷与妻子在外出游玩的途中，被强盗给盯上，明姝双亲费尽心力才让亲信将小明姝送回明家。
后面老祖宗再让人回去查看六老爷的踪迹，尸骨无存。她还因此大病了一场，心中一直怨恨那个妖孽般的女子将自己的孩子害死，连带着对六老爷同那个外邦女子留下的孩子没有一点祖孙情意，放之后院，不管不问。
明姝抿抿唇，所以她能活到现在也能说是一个奇迹。
这个祖母她儿时便没怎么见过，几次相见都是在过年时或是一些重大的节日，也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明家中的所有人都知晓老祖宗厌憎她，不想见到她一眼，所以每回能见面的场面她都被安排在最后，或是直接让她别出席。
时间长的已经让她忘了这位祖母性情如何，长相如何了，只是有一回在庭中远远地瞧上一眼，她对明晔明妍他们笑脸相待，是个慈爱友善的祖母。
“现在已经到了？”明姝沉默地吃着东西。
“对，大娘子已经将人接入府中了。”秀禾欲言又止，明姝自然是瞧出她面色的端倪了，笑了笑，“是大娘子让你来同我说今日别出门的吗？”
秀禾咽了咽，对她的经历有些心酸，本就是嫡亲的祖母，如今像个仇人一样，每回都躲着，连面都不能见一下。
以前还能吩咐她身边的人看好她不能出去，现在的五小姐已经长大了，能够明事理，可以知道事情了，她自是不能随意地瞒过去，万一出了篓子，责罚的也是她们这些底下的人。
秀禾点了点头，欸了声：“姑娘您委屈了，听闻老祖宗这回只留一个月，五月初便会北上去避暑。”
“您多忍耐着些。”
明姝只是笑，没说什么，让兰芷好好送人出去。
兰芷将人送走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明姝瞥了眼道：“想说什么就说。”
“姑娘想不想偷偷去瞧瞧？”
“……”明姝眉心皱了皱，摇了摇头，将碗筷放下，“不用了，我去了多扫兴。还是让他们好好团聚吧。”
“姑娘……”兰芷心酸酸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收拾罢，吃不下了。”
“诶。”
兰芷见她往外走，拎着个碗就跑出门追问：“姑娘往哪去？”
她既心疼她不能祖孙相见，又担心她擅自去了又撞上，反而被他们责罚。
明姝拿起帷帽，对她道：“我今日约了意满出门。”
她指了指头上戴着的帷帽，说道：“别担心，我绕过主院走后门，她们不会看见的。”
“可您没同大夫人说啊？”
明姝撩开面纱，对她粲然一笑：“大夫人不会怪罪我的，你放心。你若担心，可以先去同夫人说，说不定你去到了正好能碰上意满给她递的帖子。”
兰芷还是很紧张，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您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你放心罢，大夫人现在可没空管我。”
“没有夫人的口谕那您怎么出去！？奴婢也陪您吧。”
“诶呀，山人自有妙计，你莫管，好好待在府中，若是有人问起了，你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见人。”
说罢，还没等兰芷反应过来，她步履匆匆离开。
兰芷咬咬唇，焦虑地跺了跺脚。
*
“你说的妙计就是钻狗洞？”
裴意满看着明姝从狗洞中爬出来，表情复杂。
“那不是？”明姝拍了拍身上落的灰尘，露齿一笑，“我还是第一回钻狗洞，还挺好玩的。”
“扑哧——”
高大的马车后面慢悠悠走出一匹高头大马，皮毛油光锃亮，打了个响鼻，像是跟着骑在上面的主人一样，在笑她。
“明小妹，你的爱好还挺——”他骑在马上，眯眼俯视她，唇角勾着笑，“别致的。”
明姝哼了哼，也不否认。
自从决定不当高门淑女肆意而活之后，不去恪守某些破规矩破礼仪，像是有什么东西冲破露出了尖角，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自在了许多，吃嘛嘛好睡麻麻香。
“你怎么来了？”明姝登上马车，一面问他。
“哦，我在巡逻，正好瞧见有团东西从墙里钻，担心明家遭贼，过来瞧瞧。”谢玄璟眉眼含笑对她道。
“……”明姝听出这人在打趣她，她瞪着他，“你是衙卫还是守门的大黄？”
谢玄璟：“见义勇为的侠士。”
“……”
明姝一甩下车帘，遮挡住两人的视线。
“我们走罢。”
马车慢慢悠悠离开明家，外面还有哒哒响的马蹄声，明姝掀开帘子，问跟在身后的人道：“请问这位侠士可要前往何处？”
“天地之大，随心而行。”
“……”
明姝又阖上帘子。
裴意满摸着下巴，看他俩打闹：“你们兄妹可真会玩。”
“谁跟他是兄妹……”明姝嘟囔，翻了个白眼。
“喂，明小妹你不是吧？这么绝情的？拿了我送的结拜礼，还不算是兄妹了啊？”谢玄璟讶然故作伤心的话语从外面飘进来。
裴意满捂唇偷笑，忍不住帮衬几句：“就是就是。”
“我还没答应呢当时……”明姝嘴硬。
谢玄璟佯装被她伤了心，语气低落：“明家小妹当真是心狠呐……”
说罢，勒停了马。
明姝也是逗他玩的，忙掀开帘子，正欲与他解释，刚好对上这人笑眯眯的嘴脸，自知自己又被这人逗.弄了，明姝憋红了脸，气鼓鼓地直呼他姓名：“谢玄璟！”
“诶，哥哥在这。”谢玄璟扯着缰绳看她，笑得痞气，那幅散漫欠揍的样子看得明姝牙根痒痒。
“不想理你了！”
谢玄璟又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哄她。
回回都是这样，也不知他从中能得到什么乐趣。
裴意满和明姝一样摇了摇头，看不懂谢玄璟这个纨绔心中所想。
三人在外闲逛，买了不少的新奇小玩意儿。
明姝还去了趟御珍坊，借着饿了的理由进去查看一番。
她让魏淑媛同白展经接触，以两种新奇的点心为饵，让他与她们达成合作。
御珍坊是荆阳最大的一间点心铺子，作为地头蛇，明姝不想开罪了，便以互利共赢的方式与他合作。
幸好，他是识货的人，还答应了与她们四六分，他四，她们六。
明姝巡视一圈，发现新推出的两款点心还属于售罄的状态，仔细一问，供不应求，心中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又买了其他点心填填肚子。
回程时，明姝有了新的规划，也更加有动力。
她在心中想着后面如何安排事宜，想的认真，没听见裴意满喊了她好几声。
“你怎么了？吃个点心都吃得魂不守舍。”
明姝抿口茶，兜里有钱了说话也实了不少：“没事，就是想到一些开心的事。”
“哦？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外面陪玩加护卫的谢玄璟插话进来。
裴意满也是这个意思，她今日还担心她因为家里的那件事而伤心难过，所以早早地让人递了话给她，邀她出来散散心。
自从知道明姝的情况后，裴意满对这个好友更加的怜爱了，每回出席什么贵女宴会都会带她一起，在一众贵夫人中刷足了脸，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