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的冬季带着几分湿冷，温度却并不严寒，此刻温泉中的袅袅水气更是驱散了庭院之中的这点寒冷，墙根院下，粉色的三角梅次第开放，不时有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飘落在温泉水面上，荡出一点点细微的波纹。
放完狠话的司徒琰眉眼淡淡，再不见平时在林琬面前的热络，如同一块驱不散的寒冰，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等待人去融化。
虽然如此，林琬心中却并不慌张，或者说从对方驱散闻声闯入的侍卫们时，她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底——司徒琰并不是真的要和自己计较方才将他退落温泉的罪责。那现在对方如此拿乔的模样，定是等着自己主动凑上前……
可对方为何要如此？
是为了这副身体的男色？还是因为对方发现了自己身份的疑点？
虽然外界均传闻长乐王喜好异常，有南风之好，但这段时间相处，林琬却觉得并不是如此。
虽然不知对方如何和女性相处，但从他和自己相处之中，却是逗弄更多，眼神之中多是欣赏为多——那和看到美丽的花朵、见到悦人的风景之时别无二致，并无淫邪之色。
况且从对方行为举止之中流露出的点滴可以看出长乐王虽有纨绔之名，本身的能力才干却丝毫不逊色上皇的其他皇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不及，表面行事任性张扬，不遵循常规，内里却自有一套章法，实则并未有逾礼之举。而且从京中传闻也克制，长乐王想来讲求两相情愿，与之交好的男子都是出于自愿，并无强取豪夺的恶名传出。
这样的人，林琬并不觉得对方会为自己打破自己一向的行事风格……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对方在试探……
虽说如此，长乐王的举动却多有矛盾之处——从自己应下温泉之约，到自己在他面前展露了“真身”，这番试探应该就该落下帷幕了才是……
后面的这一切又是为何？
——若是真心不再计较，大大方方地施恩，也可卖自己一个人情，可对方此刻气鼓鼓的模样，反倒像一个生了闷气想要别人去哄的少女……
想到这，林琬心中一跳，猛地转头看向端坐另一旁的司徒琰。
因为动作太过迅速，对方一时之间居然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被吓了一跳，狭长的桃花眼瞪得溜圆，偏还要先声夺人。
“看来林将军对于冒犯本王一事丝毫没有悔改，又行如此偷偷摸摸窥探之举，实在非君子所为！”
一气之下，居然连一贯的称呼都变了。
林琬有些无奈，目光穿透水雾落在对方因湿透披散在身前的黑发上，蜿蜒而下的长发向下低落着水珠，更衬得那张迤逦的面庞更加活人心魄，一双桃花眼也似乎沾染上温泉中蒸腾的湿气，如迷雾中绰约的花枝般引人入胜，失却平日里华贵的装饰，此刻的司徒琰却更显出那眉眼之间的明艳之色，如同山间诱人的山鬼，蛊惑着人的心神。
可那略微鼓起的脸颊还有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却打破了这份情态，让人忍不住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那王爷想如何治罪于我？”
识破了那盛怒之下的色厉内荏，林琬淡定地将问题抛回给司徒琰。
“……”
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为难林琬一番，并没有真心想要降罪于他的司徒琰一时失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到对方的神情，林琬心中了然，暗道一声果然，见对方露出为难之色，顺势递上梯子。
“不如让我为王爷治伤，如何？”
隔着水雾，司徒琰看不清林琬的神情，却看到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自己，莫名地让人心口发烫，心绪不宁，一直不知该如何措辞，只能胡乱应了一声，却被林琬抓住了机会，含着笑意的声音顺势应下。
“既如此，稍后我会将珍藏的上好伤药送去王爷暂居的府上……”
听到林琬的话，司徒琰迅速摆脱了那种心慌慌的状态，气极反笑，似笑非笑地瞅着一脸恭敬的林琬，嗤笑道——
“你倒是会钻空子！”
“不敢。”
林琬发现，只要用前世对付其他门派大小姐的那一套应付司徒琰，可谓是无往而不利，找准了方法，她更是得心应手。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司徒琰总觉得哪里不对，试图放狠话树立起自己作为王爷的威严，又受到对方温软的一句回应。
“让王爷受伤是我之过，若能让王爷气消，下官定全力以赴满足王爷所有的要求……”
一拳如同打在棉花上，司徒琰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更尖利的话语，只能冷哼一声，猛地从温泉中站起身来，露出轮廓分明，线条优美的上半身。
乍然再次见到如此“美景”，出于性别意识，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此突兀的举动却让司徒琰抓到了对方的把柄，淡淡的嗤笑声从耳边响起。
“怎么？我这副身躯还入不了林将军的眼？让你如此不忍直视……”司徒琰嘲讽道，“不过，林将军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如此瘦弱的身躯居然也能斩杀敌将无数。更别说看到同为男人的躯体时这副羞赧的情状，就我看来，林将军可真不想一个训练有素的将军，如此情态，倒像是个女儿家……”
“王爷不是自己确认过了吗？”林琬自然不会让对方继续说下去，突然插嘴道。
“什么？”司徒琰神色一怔，似是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说，微皱着眉头看向林琬的方向。
“确认我到底是不是个女儿家？”林琬淡笑着回视过去，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之意，“下官虽然没有明说，但王爷今日非要邀请下官的前来的用意，想必我们两人心知肚明，怎么样，这下可算是打消了王爷心头的疑虑？”
说着，同样从池水中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将坦诚相见的上半身展露在司徒琰面前，白皙修长的身躯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虽然不似对方一般布满健硕有力的肌肉，却充满流畅自然的线条之美，行动之间暗含力量之美，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可以扑向猎物爆发出致命一击。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对方在战场杀敌的英姿，司徒琰却见过对方在校场操练兵士的模样，无论什么样的兵器到了林琬的手上都瞬间化作对方身体的一部分，被对方驱使得如臂指使。别说一般人，就是从军多年的小将也远不如对方多矣。
如果刚开始他还对林琬从军之事抱有怀疑，但看了对方在校场上出色的表现之后，他就知道，对方是天生为武学而生的将才，若是当年在京城师傅遇到的人是林琬，估计也就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
可越相处，司徒琰就越觉得林琬身上疑点重重，从不在人面前宽衣解带，无论什么季节总是衣衫整洁——要知道即使在钦州这里，因为气候潮热，即使在寒冬腊月之中，军士操练起来往往汗流浃背，多是敞开衣衫，上至将军元帅下至伙头兵，均是如此。唯有林琬，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衣衫齐全，毫不露出一丝肌肤，连脖颈处都遮掩地严严实实……
尤其在他身边那个叫鹤年的侍从走后，林琬和他人的相处之中总是自带一份距离。不，从前就已经开始了，或者说，从前是因为有那个叫鹤年的家伙挡在前面，那个人总是摆出一副忠仆的嘴脸，对待接近林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抱有高度的警惕之心，旁人都以为对方是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但在司徒琰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意味……
所以，以上的种种，让他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那就是，林琬其实并不是男子，而是个女儿身。
故而才有了温泉这一顺水推舟的试探之举，这其中也带有自己那一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私心……
眼下林琬的一番话瞬间戳破了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司徒琰感觉自己整个心脏都猛地漏跳一拍，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否认道。
“林将军多心了！”
“原来如此——这样，下官也能放心了，毕竟我也不想总是被上司怀疑自己的身份，这会让我很困扰，也会给他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林琬拉长了声音，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司徒琰咬紧的牙关，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让司徒琰感觉脸颊两边如同被锋利的刀锋刮过，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
“好了，不是要给本王治伤吗？还不快来——”
说着，如同逃跑一般迅速转过身去趟着水离开了温泉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