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天刚亮,白日挂上山腰,起了一层浅雾,宫里挂满了红灯笼,絮雪纷飞。

    宫里热闹极了,赶着除夕这天打扫。

    商藤一大早就爬起来,穿了一身毛绒绒的厚衣服,戴着一个手炉。

    她给灯萤点贴上对联,窗牗上粘起窗花,灯萤殿内的宫人也在忙着扫尘,时不时闲谈两句。

    装饰好了这边,皇帝那边就派人过来带商藤祭祖去了。

    徐太妃祀牌被砸,皇帝知道时很生气,过了一会也就不气了,徐太妃是他生母不错,但养育他的并非徐太妃,两位之间感情并不浓厚。

    宁美人贬为庶人,昨夜就已遣送幽州,商藤私底下派人过去打点了一番,保她平安抵达。

    阿玉认了错,德嫔心一软将她留了下来在鸳鸾殿做些粗活,主子都不生气,袭春自是不会多说话。

    一切似乎都在往还算好的方向发展。

    祭祖完回来都已到酉时,商藤闲来无事,又重新做了一碟红糖糕,上次那碟没来得及给魏郢,这碟准备家宴完了给他送过去。

    商藤掐指算算,今天的魏郢应该是在外面办事,办完就在阁里呆着,晚上去了灯会,德嫔和陈弦下午应该忙着包饺子汤圆,皇帝在四处瞎逛随机寻找漂亮妃子一起玩,祈之修应当在侯府忙着置办物品,大家都很忙,独剩个昭平郡主,按书里写的,今天是没她的戏份的。

    “恭迎郡主!”

    商藤沉默,想什么来什么算不算她的金手指??

    “商藤呢,商藤呢!”

    昭平郡主大摇大摆走进来,身后一排下人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昭平郡主穿着一身粉色锦衣,围着一个小毛领,戴着一串金额链,她一进来就把额链扯下来丢了。

    她刚坐下,小白猫就跳到她腿上。

    昭平郡主揪住小白猫命运后颈脖,她晃了晃,“哪来的猫?”

    小白猫缩成一团,像一个雪球,商藤灵光一闪,“它就叫雪球吧!”

    虽然商藤答非所问,但诡异的是,昭平郡主从中理解到她的意思了,这是她的猫,并且叫雪球。

    雪球满意这个名字,反正比咪咪好,它一爪呼了昭平郡主,昭平郡主手一松,它就蹿走了。

    昭平郡主不理雪球,让鸢花端上来一个锦盒,锦盒里放着一个福橘。

    商藤:“?”

    昭平郡主哼声道,“娘亲说,大年三十吃福橘,接下来一年都会红红火火的。”

    她又道,“反正你爱吃不吃,这可是父王从西阗买来的,和那些福橘可不一样!”

    昭平郡主看她半天不说句话,以为她不要,叉腰傲声说:“你不吃就算了!本郡主拿它喂狗去。”

    商藤一把抱住昭平郡主,抹着眼睛,“呜呜本公主好感动。”

    昭平郡主推了推她,但没用力,嘴角压着笑,面上还是嘟着嘴,“本郡主可不喜欢你,只是可怜你罢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讨好本郡主。”

    后头昭平郡主在灯萤殿瞎逛,找到了商藤自制的那副木牌,商藤给她讲了遍玩法,她秒懂,拉上鸢花过来凑足三人。

    三人一直玩,玩到戌时,来了人请他们去家宴。

    昭平郡主起身扯下满脸白纸条,怒道,“本郡主怎么可能没把都输?肯定是商藤作弊了,本郡主不信!”

    商藤笑她,“下次别贴纸条了,要赌就要赌大的。”

    昭平郡主:“下次谁输了谁的丫鬟去扎马步!”

    小梨:“……”

    鸢花:“……”

    商藤与昭平郡主被宫人引到御花园里的主殿合景殿,这合景殿专拿来设宴迎客。

    合景殿极大,外头朱红圆柱作支撑,殿顶是传统的四方翘檐,瓦上覆满了雪,斗拱上绘着五彩龙凤。

    殿门灯火通明,谈笑声不断,未进殿,丝竹弦乐已入耳。

    门口两排宫人站着迎他们进来。

    商藤对此只有一句评价,看起来就很有钱。

    殿内明月珠壁,最高的龙座坐着皇帝,两侧开列而来,一侧是王侯大臣,一侧是妃子皇嗣。

    商藤在陈弦身旁落座,德嫔则被叫到皇帝那边去坐着,掌印在龙座旁伺候,不见魏郢人影。

    商藤想了想,他这时候多半在遗怨阁,他并不喜欢这般热闹景象。

    待人到齐了,皇帝还叫了上上下下请了几百人到中间空出的地方表演。

    商藤吃了几口菜便开始看表演,这些表演大多是穿得非常凉快然后跳舞,要不然就是穿得很凉快然后舞剑。

    人人都笑着,可没几个是真心笑得出来的,皇帝大肆挥霍钱财,税收极高,这些钱全拿来办表演招妃嫔了,偏偏皇帝又迷上邪术炼丹。

    现在表演的是一名穿着极少的妃子,上身只有一件红肚兜,背后一件极薄的长衫,外边是几层透明的纱衣,整个人基本只遮了重要的部位。

    商藤不认识她,陈弦小声说道,“那是宁才人,是宁婳同父异母的妹妹。”

    宁才人善歌舞,长得也好看,皇帝就想让她上来表演,展示展示他是如何教得这后宫佳人的。

    这支舞令人匪夷所思,每一个动作都像动物求偶,她表情妩媚,动作妖娆。

    眼看宁才人接下来的动作是褪衣,宁家人坐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大骂皇帝荒淫无道,众侍卫拔刀而起,一时间针锋相对,宁才人不知该接着跳还是停下来。

    皇帝这死要面子的人,一点也忍不了,他呵斥道,“斩首!”

    侍卫出刀,先是斩了宁主母。

    皇帝气焰熏天,瞪眼说道,“如何,跳还是不跳?不跳接着斩!”

    宁侍郎早对皇帝恨之入骨,如今当着众人面斩了他发妻,更是怒发冲冠。

    气氛一时紧张又沉寂,没人敢帮他们说话,德嫔赶忙喂皇帝吃了颗葡萄,给他顺顺气,她道,“今日大喜日子,皇上不该动气。”

    陈弦捏紧了筷箸,面上很是不满。

    商藤也站起来打圆场,“父皇何必恼他们,不过是些少见多怪的人罢了。”

    她看向那群侍卫,骂道,“还不带下去,留在这儿脏父皇的眼!”

    侍卫连忙点头,拖拽着人下去。

    皇帝看着身边美人体贴又温柔,自己这女儿给台阶让他们下,气消了不少,他也不想绕了今晚兴致,便开怀笑道,“罢了罢了,都给朕下去。”

    宁家几口人被拖拽着出去,表演换了几名乐师上来弹奏,宴会又开始载歌载舞,欢笑闲谈。

    商藤嘱托陈弦几句,让她明晚在宫门等她,到时一起出去,说完便趁机溜出来。

    出来时刚好碰上宁家,宁侍郎一看见她就指着骂道,“你这丫头,简直和那庸帝如出一辙!”

    宁才人穿得少,冻得搓了搓肩,她发红的手拽了拽宁侍郎,“爹,赶紧出宫吧,待会皇上又怪罪下来了。”

    宁侍郎泄了气,命下人抬着宁主母的尸首走,一边走还一边骂皇帝。

    宁才人见宁侍郎走远后跪下来,她道,“今日多谢公主了,若是没有您,臣妾现在还在殿里边,家父他出言不逊,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商藤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宁才人身上,她只字没提宁侍郎,“回去吧,父皇那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他高兴了便不会再来处置你们。”

    宁才人捏了捏那暖和绒边,抽泣了一会,“公主不怪姐姐干的那些事吗?”

    闹鬼一事,宁才人是知道的,包括给宁婳定罪那天,她也在场,她知道她那姐姐是因为公主的求情才免于死罪。

    又有什么理由救她们呢?

    因为她讨厌这位皇帝两面三刀,唯唯诺诺,讨厌这位皇帝无耻地羞辱他人。

    她本来不在乎这里任何人的命,只在意自己的任务,可当她看到这些人的身不由己,又软了心。

    商藤面上装得冷淡,她哼声道,“因为父皇他暴虐肆意,本公主看不惯他。”

    宁才人苦笑,“臣妾明白了。”

    商藤感觉自己在给恶毒形象洗白,于是她又道,“不要痴心妄想本公主会善待天下黎民的,不过是看你们可怜罢了!快回去吧,本公主不屑与你多说。”

    商藤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宁才人看着她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才慢慢站起来,身边宫女搀着她。

    宁才人展开笑颜,她笑起来很美很温柔,带着些许泪的脸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在她眼里,商藤闪闪发光,犹如救世主,嘴上说着不屑,但一举一动都带给了她温暖。

    *

    商藤没走多远,就遇上斜倚在月洞门边上的魏郢,魏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魏郢方才在旁边观看了整个过程,伸出小臂,不紧不慢说道,“公主这是心怀天下,想要国泰民安?”

    商藤一只手搭上他,“不过是看不惯父皇的行为,何来这些说法?”

    魏郢坚持自己的观点,“公主想要国泰民安,不能只靠恩情。”

    商藤:“?”

    魏郢:“下次架把刀在脖子上,她们会更听你的话。”

    你好恶毒。

    商藤知道这太监就最喜欢跟所有人反着干,于是换了个话题,她转了个语调,撒娇说道,“督主和藤儿在一起还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藤儿给督主做的红糖糕还没给督主呢,咱们现在回阁好不好?”

    魏郢嘴上应了,心里却想着倘若哪天这公主非要太平盛世,那就把她囚起来,看不见不就不知道外边到底怎么样了。

    囚起来的确不错,再没有人能欺负她,也没有人能看到她,她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仅供他一人观赏。

    “督主?督主?您有没有听藤儿讲话?藤儿说今晚想在阁里留夜。”商藤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才恍然回神。

    魏郢将自己的氅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咱家说过了,公主想留就留,下次不要把自己的斗篷给别人。”

    商藤笑得灿烂,脸上一个酒窝浮现,“知道啦。”

    算了,还是不要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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