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吻

    宴散,月明星稀,夜里终于不再寒凉,微风拂过纱窗,让其飘动,绵绵细雨斜飞,扬在窗牖上。

    皇帝酒意未消,都说酒后愁更愁,他亦如此。

    他独自坐在窗边,用手接雨滴,细小的雨珠很快就融进手中,却无凉意。

    脑海里无限重复着商藤站起来,娇傲地说,“不嫁”。

    他的皇后,也说过这句话。

    他的皇后曾经一袭红黄交错的长裙,披着白狐裘,戴着金银交错的首饰,站在大堂,叉着手。

    哈泣露连拒了三位大永皇子的求娶,她拍桌而起,拢着眉头,凤眼凝视众人,高声道:“不嫁!任凭何人,都不嫁!”

    她喜欢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的沙丘,和逶迤的雪山,喜欢骑着小红马飞驰在宽广的土地上。

    皇帝很喜欢她,喜欢她的傲骨喜欢她的张扬,魏郢说要让他做皇帝,他只有一个请求,他要让哈泣露做他的皇后。

    皇帝现在还记得哈泣露的模样,她是不愿嫁的,包括商煌,不嫁自然是不可能的,不嫁怎么办?

    打呗。

    不嫁就攻打西阗。

    哈泣露不愿看到族人的灭亡,自称愿意,因此,所有人都以为哈泣露是自愿嫁的。

    好皇后呐,为什么就要自刎呢?他明明对他那么好。

    他起身,撑着伞,蹑手蹑脚走到一处暗地,推开盖在上方的树叶堆,一副木棺展现,雨水哗啦落下,渗入木板。

    揭开木盖,里面躺着一个女人,可惜尸身腐化,虫蚁乱爬,他伸出手,轻轻地盖在她的脸上,一只木蠹沿着袖口爬上他的手臂,他也毫不在意,发了疯般要把她看穿。

    恍惚间,脑中商藤的身影与哈泣露的身影重合了,哈泣露的脸逐渐被商藤的脸融合、覆盖,明明……不像啊。

    不知内心什么样的复杂又可怖的情绪攀上。

    忧伤化入细雨,渐渐淡去。

    .

    商藤同陈弦和杨千婵聊了几句,便想着回来找魏郢。

    只不过魏郢并不在郡守府上住,在盘阳另有宅邸,可她问了黑鸮,黑鸮称他不曾离开郡守府。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了。

    便是雪院,她的房间。

    商藤捂着脑袋,小半个头都被淋湿,推开门那一刻,屋内暗不见光。

    她合上门,点了根蜡烛,微光照进,才发现魏郢半蹲在地上,正在给雪球喂食儿。

    商藤走过去,蹲在他旁边,他一言不发,甚至都不看她。

    雪球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都不用舔,而是靠啃,大口大口啃,不时冲着商藤不满地喵呜叫,以斥责她作为主人的不负责任。

    商藤用余光去窥魏郢,屋内晦暗,仅有的红光只照了他半张脸,可即使只有这么一点亮,她也能看到他好看的面庞,如工笔作出一般的精致。

    魏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

    商藤觉得他很怪,特别怪!于是凑到他跟前去看他,和他对视,也不见他笑。

    “督主,藤儿不是有意要在外人面前扫您面子的。”商藤软着声,跟他撒娇。

    他嗯了声,继续注视雪球吃饭。

    屋内安静,雪球吃饭吃得过猛,铃铛碰撞上瓷碗的清脆声。

    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商藤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伸手去摸雪球,还未触碰到它的毛发,它就伸长脖子嗅她的手,嗅到她指尖上残留的蟹的味道,拉尖嗓音喵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商藤撤回手,自己也闻了闻。

    她没拿皂角洗,只简单用水清了手便着急过来找魏郢,手上蟹味还挺明显。

    商藤好像明白什么了。

    她站起身来,径直去了盥洗室。

    雪院每间房中都安有盥洗室,不必出门。

    商藤洗得很快,将两只手洗得香香的,还沾着水就出来了,出来时魏郢还蹲在那儿看雪球吃饭。

    她蹲下去,用指尖点了点魏郢的鼻尖,让他高挺的鼻尖挂上一滴小水珠,笑着说:“只是因为商承舜饿了,才给他剥蟹的,只是因为他今日服软,藤儿才笑的。”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喜欢小孩子。

    魏郢挑挑眉,慢声说:“所以呢?”

    商藤觉得蹲着很不舒服,索性跪坐在地,仰头含笑看他,“所以您不要恼藤儿啦,藤儿心里疼。”

    魏郢低眼看她坐在地上,似有些嫌弃,“地上脏不脏,就坐?”

    商藤假意懊恼地看了看自己,拉长尾音“啊”一声,弯眼笑说,“那怎么办呢?督主扶藤儿起来好不好?”

    魏郢站起来,顺手将她也拉起来,说:“洗浴去吧,水备好了。”

    他看到她的头发湿了。

    平静得可怕!

    这个男人简直可怕!

    可怕到面对她这么一个天下第一可爱动人善解人意的女朋友的贴心安抚都不接受!!

    商藤耸拉着脑袋,抱了些换洗衣物便进了盥洗室,顺便偷偷带走了小木匣子。

    沐浴完,她盯着小木匣子,想了很久。

    也许残缺的人生来就是要敏感得多,一些常人习以为常的事,不足挂齿的事,却能触碰到这类人的逆鳞,让他们露出浑身的刺,这些刺也并非是想伤害谁,而是出于卑,发自肺腑的自卑。

    她擦干身子,穿上了这件衣裳,顺带套了件寝衣在外头遮一遮。

    出来时,魏郢坐在美人榻上,翘着腿看书,见她走过来,便放了书,把她拉过来坐下,取了张干燥的雪帕给她擦头发。

    他始终一言不发。

    也不知擦了多久,雪球都已经睡着了,窗外雨越下越大。

    魏郢停了动作,说:“睡吧,不早了。”

    商藤猛地转过来,将他按倒在榻上,他一愣,拿着雪帕的手顿在空中。

    商藤贴到他耳边,娇着声说:“督主,您的内人是谁呀?怎么我不知道?”

    她揭开寝衣系带,里头便是那件桃红色的蚕丝衣,蝴蝶托着少女全身最柔软的部位,让它若隐若现。

    女掌柜诚不欺人,衣裳真的很搭她。

    “那如此说来,我是插足的人咯?您知道插足的女人最喜欢干什么么?”商藤抬手抚他的脸,滑过他的下颌,将声音放得更轻,“最喜欢偷腥。”

    魏郢愣了好久,终于明白她什么意思了,这张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惊讶,公主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又惊喜,她从未有一分的勉强和嫌弃。

    魏郢缓缓坐了起来,只了了几下,让两个人的姿势来了个大轮换。

    魏郢把她抱上床榻,按在榻上,亲吻她的眼,再亲吻嘴角边上的梨涡,最后再亲吻嘴唇,又贪恋地去咬她白皙如玉的颈。

    商藤身上的香味将他包围,势必要将他溺死在这片香气的海中。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安静到整个世界只剩他们的心跳。

    她分不清这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

    魏郢去解她的衣裳。

    “咚咚咚——”

    “小姐!我给您送夜宵,我看您今晚只吃了几个青团,想必很饿吧!”

    萧赋的声音让两人夏然而止。

    魏郢停住了手,等商藤的意思。

    商藤愤愤地小声说:“你停什么!?”

    魏郢还是没有动作,因为萧赋说,“小姐您是不是出事了,您再不开门我就叫人了!”

    商藤表示很愤怒,并推开了魏郢,拿了床被子给他盖住,自己穿上了衣服,骂骂咧咧给他开了一小条门缝,大喊:“滚!”

    被劈头一骂的萧赋顺便吃了扬门一脸灰。

    他被吓了一跳。

    好凶。

    好喜欢。

    商藤扯开被子,将里边装死的人拖出来,继续解自己衣裳。

    “咚咚咚——”

    “小姐,您的脸好红,是不是看到我很害羞?您不必害羞,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小姐,您脖子怎么红了!是不是有蚊虫?”

    “小姐,您真的不开门吗?”

    “小姐,您是不是又出事了?”

    “小姐,我去叫人!”

    “啪”地一声,门开了,商藤举着一把不知从哪找来的刀,对着他,眼神很凶:“再不滚我就捅死你。”

    萧赋大吃一惊,迅速后退,再次吃了一脸扬门灰。

    好彪悍……

    好喜欢!

    “咚咚咚——”

    商藤有点崩溃,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干那种事,有点难受,她选择出去痛骂一顿萧赋。

    魏郢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选择去洗浴。

    待他洗浴完,他们还在吵架。

    “滚不滚?”

    “小姐,您别生气,您吃一口这个茶糕吧,很好吃的,专门让小厨房做的。”

    “我要叫人了,你私闯闺房!!”

    “我没闯啊!”

    商藤举起刀,冷笑几声:“杀你一个郡守儿子,本公主还是不怕的。”

    她说着,就出刀,萧赋坦然失色,因为她发现公主好像真的想捅他。

    而且是特别想捅死他,恨不得把他捅成筛子那种!

    于是他真的走了。

    还留了一句台词,“我一定会回来的。”

    商藤高兴了,锁死了门,数不清第几次解开衣服,钻进魏郢的怀里。

    “咚咚咚——”

    “有完没完!!”商藤崩溃大骂。

    这次开门,却不是萧赋。

    陈弦立在门口怔住,她讪讪开口:“您……还好吗?”

    商藤一收怒意,扯出艰难的笑容:“有事吗?”

    “想问问您明日要不要一同去施粥,嗯……您是不是心情不好……这样的话那……”

    “去,我去!”商藤打住她的纠结犹豫难难堪与拧巴,哈哈干笑,“刚才有只虫子很烦人啦,别多想别多想,快回去睡觉吧,天晚啦。”

    陈弦笑出来,说好。

    商藤身心俱惫,回来时掀开被子一看。

    这狗太监竟然睡着了!?

    她想把他推醒,但看到他眼下发青,睡得也挺安稳的,知道他成日忙碌,又要带着她到处玩,已经很累了,忍不下心,最终轻手轻脚上了床,坐在他身边。

    商藤看着魏郢的脸,看着看着,嘴角便弯起来了。

    真好看,她想。

    她俯下身,去亲吻他的唇,还情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个吻,用舌尖舔舐着他。

    她意识到自己这种变态行为后赶紧躺了下来,背对着魏郢。

    魏郢并没什么反应,她却跟干了什么坏事一样的,红了整个脸,连同脖子一起红,耳朵根都烧得烫手。

    激动的心情逐渐平息。

    感受到他鼻腔喷薄而出的气息,不觉间睡着了。

    很久,很久。

    魏郢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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