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首

    缕缕烟丝从香炉升起,缠绕盘旋,不久消散。

    桌案上两封信笺,一封是两名亲信身死的消息,一封写着西阗文字。

    梁昱执起第一封信,随意看了几眼,便放入火盆,问道:“姜钏身在何处?”

    “回王上,夫……。”手下本想说“夫人”,可他转念一想,这都成皇帝的女人了,哪还能叫夫人,于是纠正,“姜钏被魏阉贼俘了,不知……是死是活。”

    梁昱冷哼一声,不再过多纠结此事,转了个话题,“把西阗王,请过来。”

    “是!”

    香燃尽,梁昱不再续火,不知哪来了怒气,挥手打翻了香炉,香灰撒满一地。

    手下出去时,几个人凑上来,听到屋内砸东西的声音很是好奇,他却只摇摇头。

    “那位姜什么,真的是王上的情妇?”

    “诶,我还听说王上还有个女儿呢!也是和那个情妇的?”

    手下紧张兮兮地比着食指,叫他们噤声,却为时已晚,梁昱已经听到了,他并未多话,只几个狠厉的眼神,又有几个人上来,将说话那二人拖走,只听一阵惨叫后没了声,不知发生何事。

    手下打着寒颤,磕了几个头,梁昱没说话,算是饶过了他。

    .

    天气渐热,枝头麻雀叫得唤,倒不躁人,暖光穿透树叶,直撒肩头,颇有一番春日好景象。

    商藤是个怕热的,已经摇上小团扇了。

    “小姐……这粥,没什么值得您在意的。”棠梨略皱着眉,满脸不解地看着商藤。

    “嘘。”商藤以扇抵她嘴,“你不懂。”

    “奴婢再怎么不懂,可您都盯一上午了!总不能是有人投毒在这粥里吧?”

    你说对了,还真就有!

    商藤给她一个肯定及赞赏的目光。

    这小本本里可写了,陈弦施粥时,有个老妪被药死了,那群人死活都要说这是陈弦动的手。

    这么老套的事,当然是可恶的反派小NPC们干的,小本本里说栽赃她的是姜钏,不过姜钏现在这般模样……自保都难。

    可没了她,还有别人呀!

    横竖死盯着粥就行了。

    直到这锅粥在商藤的高效监督下送上了城关摊子前,她才放心。

    粥一送上来,灾民就吵闹起来,都端着碗争先恐后挤上来。

    粥寡淡,多水少米。

    来施粥的除了陈弦,还有郡守夫人,萧夫人,萧夫人温婉端庄,同陈弦一样素衣示众。

    陈弦本不能出来的,但魏郢莫名其妙跟皇帝叭叭了什么,于是皇帝批准她出来了。

    至于如今为什么能出来,自然是商藤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不过这次皇帝竟然慈祥地笑着听她吧啦一大堆,还笑着说好,不敢信,完全不敢信。

    定有诈。

    萧夫人一边忙不迭地舀粥,一边喟叹,“我听说前几日灯彩镇有位京城贵人办了场极大的灯宴,哎,天下都苦成什么样了,怎不知体恤百姓,如此穷奢极侈,如何是好呀?”

    陈弦只默默摇头叹息,将碗递给灾民,宽慰笑说,“您端好。”

    商藤略有些心虚地觑萧夫人一眼,决定做点什么。

    但不知是她长得就是一副坏人面相,还是穿得太花哨了,灾民根本就不往她这儿走,看她的眼神也不大友好,仿佛在说“你肯定就是那个娇生惯养的不知世事的大小姐。”

    商藤气恼地走到远处,打算当个袖手旁观的无情人,她可是恶毒女配!人设想要立得住,行为必须得猖狂!

    “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做甚?”萧赋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眯眼笑道。

    他穿得比她还猖狂,衣服料子反光,简直刺得她眼一晃一晃的。

    商藤抬手抵额,掩掉部分金光,顺便遮了脖上的红印。

    这红印,一晚上过去,其实已经有些发紫了。

    商藤定睛一看。

    萧赋浑身脏脏的,手上沾血,额头上有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

    怪吓人的。

    商藤犹豫片刻,毕竟吃住都在人家府上,她决定关心一下这位状态不太好的人。

    “你……被打了?”

    萧赋举起手摸了摸额头,手上又沾了些血渍,他毫不在意地挠了挠头,“被石头砸了。”

    “哪来的石头?”

    “横飞而来的石头,不过您不要担心我,都是小事。”萧赋扬笑,好似真的一点都不痛,如果除却他微微紧咬的下颚。

    “小姐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后悔拒绝我的求娶了?”他道,“话说,雪院是不是有虫子?昨晚看您脖子红红的,我可担心坏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大抵就是萧赋。

    而一提起昨晚商藤就想掀翻桌子提着大刀追杀他,商藤没好气道:“是有一只,烦人得很。”

    “在哪儿?我帮您打死那虫子。”萧赋得意洋洋地叉着腰,银冠束着的马尾被春风扇动。

    若他能安安静静地当个公子哥,还不来烦商藤,那她勉强认为他长得还算不错。

    但他太烦了。

    商藤看着陈弦忙碌的背影,轻描淡写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随后,转头过来,给他一记仇恨的眼刀。

    “小姐,您说我是虫子吗?”萧赋静吟,一手抬着另一手的手肘,被抬那只手反复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深情款款道“如果做一只能日日夜夜陪伴着您的虫子,那萧某在所不惜!”

    商藤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

    商藤找了个椅子坐着,撑着额头,想把目光定在他身上,可惜,他身上的衣服太反光了,恨不得照穿她的眼,最终,她放弃乜他的冲动,挪开了眼睛。

    “不瞒萧公子。”她装腔作势,把萧赋唬到了,萧赋全神以待等着她说。

    她应该会说,其实我喜欢你,但我不好意思。

    或者,你今晚可以来雪院吗?

    再不济,她应该夸夸他今天穿得真好看,像谪仙。

    但她说:“我已有个面首了 。”

    萧赋目瞪口呆,指着她,“您……?”

    “什么!?”

    祈之修不知从哪窜出来,听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你不是……你不是……?”

    你不是和魏郢混在一块的吗!!

    商藤摆了摆手,“少见多怪。”

    “做妾我也可以。”萧赋闭上眼,视死如归地说,又睁开眼,泪盈盈的一对桃花眼眨了又眨,跟守在深闺但依旧被负心汉抛弃的良家女似的,“我就一个问题,他长得比我还好看!?”

    我不信。

    我不信世界上有人比我更好看!

    “对。”商藤鹌鹑点头,“又白又高又听话,我说一他绝不说二。”

    “商藤,你……猖狂!”祈之修瞪她一眼,对她进行了一套指责后大叹一声拂袖离去。

    商藤低着脑袋挡着额头窃喜,笑得浑身一抽一抽的,若不说,还以为她被祈之修凶哭了。

    倏然,她感到世界黑下来了,貌似有人挡着太阳了?

    她抬头,魏郢就站在她身边,面容倨傲。

    魏郢毫不忌惮地递给商藤一块用油皮纸包着的青团,取了她手中的小团扇,给她摇着。

    商藤也不大在意,管它什么呢,打开油皮纸就吃。

    萧赋莫名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有些多余,可一想,该多余的分明是魏郢吧!

    上天终于眷顾商藤一把,只听萧夫人喊道:“赋儿,傻站在那儿做甚!还不来帮把手!”

    萧夫人看了几眼沉浸在青团上的商藤和摇扇的魏郢,不屑地轻嘁。

    果真娇奢的公主和没人道的阉贼。

    萧赋不情愿,奈何萧夫人不肯让他闲着,思来想去,还是去帮忙了。

    “怎么浑身脏兮兮的?有人打你?”

    “有个石头飞过来砸到我了。”

    “何人如此妄为!”

    ……

    “小姐怎么不去搭把手?”魏郢慢条斯理地摆动着小团扇,带出微风,吹动商藤耳边的碎发。

    “不想。”商藤道,接着咬了口青团。

    “是么,咱家还以为是小姐的面首折腾了您,没精力去呢,”魏郢弯腰,凑到她耳边说道。

    商藤蔑他一眼,将青团一股脑塞给他,“不好吃。”

    她起身,气鼓鼓地走到帐里去避阳。

    这天气分明说不上热,可她就是觉得热,特别热,额上都起小汗珠。

    帐中无人,凉快了不少。

    商藤随便挑了把木椅坐下。

    魏郢慢慢跟了进来,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昨夜太累了,睡着了。”

    “哦。”商藤别过头,耳朵发烫,“我知道,不要你说。”

    魏郢笑了一声,伸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嘴唇。

    她看不懂。

    什么意思?

    要她亲他么?

    商藤微蹙眉,有点懵。

    她缓缓伸出双手,抬头去看他,踮起脚尖,可她还是勾不到他,她便弯弯掌,示意他蹲下来。

    随之轻轻捧住魏郢的脸,吻了他一下。

    春风骀荡,让商藤的本就稚纯的双眸染上几分欲乱,亮晶晶的眸里只魏郢一人。

    商藤唇上清甜的味道只在这么短短一下,便萦绕全身。

    商藤松开魏郢时,魏郢不再遮掩地笑起来,他悠悠取出一张手帕,替她拭去嘴角边上的青团残渣。

    她后知后觉。

    原来他是叫她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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