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

    波浪般的卷发,镂空圆金耳坠,丹凤眼,睫毛细长,五彩斑斓的衣裳,正是梦中一模一样的形象,不过,比起梦中的阿妈,眼前真实的阿妈多了几分柔和,不同于梦中的狠毒。

    商藤接过水,饮了一小口,用袖子擦嘴,以抹去血迹。

    可这次系统没说是谁进入“危”,为何?商藤不理解。

    “芝娘,将她带回西阗以后,不可再虐待。”

    这声“芝娘”,唤的是阿妈,用的是非常标准的大永话。

    商藤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位古铜色皮肤的女人,卷发金耳坠,额上一条金链,镶嵌绿玛瑙,身姿挺拔,英气十足,充满着女性坚毅之美,和芝娘比起来,风格差异巨大。

    哈多泉额前也挂着类似的金链。

    这应当是哈多泉的母亲,西阗的王后。

    芝娘重重“哼”她,目光停在商藤身上,仔仔细细打量,想看看这么多年,这白眼狼混得怎么样了。

    呵,估计也不怎么样,否则哪能狼狈成这副德行!

    商藤在她如针如芒的注视下艰难喝完水。

    哪有人一直看别人喝水的!

    塔雅那也跟着芝娘一同观察起商藤。

    商藤坐直,两手放在大腿上,像个被查作业的小孩儿。

    塔雅那抚着下巴,沉思。

    不是说哈尤岁以前跟狼抢食吗?怎么看怎么不像呀,这胳膊这腿儿,跟狗抢得了。

    半晌,塔雅那好奇问:“你可不可以给我表演一下和狼抢食?”

    商藤:“……?”

    “哎,”塔雅那叹气,“罢了,你定不行。中原人真好骗,随便塞一个人就能调包公主。”

    商藤头一次遇到思维比她更跳跃的人,并且外貌和人设竟如此天差地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芝娘扯着嘴角呵呵笑。

    商藤震惊。

    这什么情况,这不对吧,绑架哪里是这样子的!不得拿鞭子抽、拿刀砍吗!

    芝娘翻给塔雅那一个白眼,没好气说:“咱们得多久才能到王城,听说大永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塔雅那思索,摇了摇头。

    哈多泉道:“半个月吧。”

    塔雅那总有意无意观察商藤,一会看脸,一会看衣裳,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突然皱起眉头,伸手一掀,将商藤底裙掀开,露出右腿。

    这腿疾本快好了,经绑架这么一糟蹋,又恼火起来,已经浮肿了。

    “中原皇帝饮人血的传闻果然是真的!”塔雅那啧啧摇头,“什么人呀,女儿都下得去手。”

    她又想起,这是哈尤岁,不是商藤,又啧啧感叹。

    话里话外,塔雅那都在心疼商藤。

    商藤头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哈多泉不怀好意瞪她,芝娘斜睨她,唯有塔雅那一个人说个不停。

    车帘子被风吹起,刮打在框上,夜空中远远出现一团黑影,冒着雷雨急飞直下,以极快速度俯冲。

    塔雅那伸出手臂,那团黑影稳稳停在她手臂上,竟没擦破一点皮。

    是只青灰色的雀鹰,眉纹白色,下身布着细密褐条纹,黄爪下抓着一封信卷。

    商藤惊讶。

    飞鹰传信!

    塔雅那取下信,粗略读了一遍,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商藤:“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好骗,如此轻松就给绑了,原来是阴谋!”

    商藤不解:“什么阴谋?”

    哈多泉不解:“什么阴谋?”

    芝娘哼声。

    我就知道是阴谋!

    “大永的兵马竟早已埋伏至王城城边,原来一切都是阴谋!”塔雅那不可置信。

    哈多泉一把揪上商藤的衣领,将她半拎起来,“你碗了!”

    商藤怒了:“关我什么事!”

    “卧会信你?”

    马车行了多久,哈多泉就气急败坏了多久,塔雅那神思游离,思考着对策:如何才能不打仗。

    芝娘两眼辗转在商藤身上,打着阴暗的主意。

    马上要出盘阳城了,这才发现,早就封城了,进出都得查。

    “那我们怎么进来的?”塔雅那问。

    哈多泉:“卧们进来的时候还没封城。”

    因此,他们决定暂时找家客栈落脚,其余西阗人分开住。

    货币不流通,塔雅那没钱,哈多泉没钱,芝娘高傲抱手,最后押了商藤脑袋上的一根玉簪。

    四人三间房,商藤和塔雅那住一间屋。

    塔雅那很好奇这位细作,竟然真的能活着回来,奇迹!

    商藤终于能洗个澡,换身衣服,心灵有了点慰藉。作为一名底层穿书女配,还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的接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好,哪怕吐血了,也能刚沾床就睡着。

    翌日,商藤还没睡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拎着跑。

    黎明破晓时分,天边鱼肚白泛起,一道光辉轮过。

    商藤顶着日光,打了个哈欠,看着极速滚动的地面,发问:“我们去哪儿?”

    塔雅那跑着,带她翻过瓦墙,“被人发现了。”

    商藤困难转头看,竟然看到了曹远!魏郢的便宜儿子!

    试图挣扎,结果是塔雅那加紧手劲,把她钳在胳膊里提着跑。

    试图叫喊,结果是被哈多泉一把塞上布团。

    塔雅那又翻越一道瓦墙。

    这……像在跑酷!

    塔雅那占着种族优势,又从小训练,曹远是个太监,再怎么跑也不敌她,是以,这丝小小的希望泯灭。

    落脚于第二家客栈时已到夜晚,又押了一根簪子。

    塔雅那去洗浴了。

    商藤被捆手捆脚,坐在房间里。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芝娘端着一盆血红色的花走进来,抿出淡淡的笑,“尤岁,阿妈的花谢了。”

    芝娘走近她,放下了花盆。

    花盆内,血红色的花不够鲜艳,焉焉一息,无旁的枝叶,独生于土壤之上。

    第一次见到蝎桑花,是这般场景。

    芝娘手持小刀,闪着寒芒,“右腿有伤的话,那就左腿,好吗?”

    这话在问,动作却不停,已蹲下来,掀商藤的裙子。

    “尤岁,这些年享受的日子可还好过?阿妈还是很感谢你的,因为你,我才能住进王宫,”芝娘的手紧紧握着小刀向前伸。

    商藤叫出声来,从前划肉取血的恐惧疯狂涌现,下意识踢腿,把芝娘踹翻于地,小刀哐当落地,滚落到一边。

    芝娘并不恼,坐了起来,重拾小刀。

    “芝娘,我说过请不要再虐待他人。”

    木门再次开了,塔雅那披着一头湿发进来,扣上了门。

    “你分明是大永人,却比我还要信那歌谣。”塔雅那脸色严肃,一把拽起了芝娘,小刀第二次滚落。

    芝娘挣手,毫无作用。

    在塔雅那面前,她手无缚鸡之力。

    “可这花,就是要拿血养,才好看,才鲜艳!”芝娘说着,神态魇魔,几近走火入魔的偏执。

    “无药可救。”塔雅那鄙夷,“这花应在西阗那种气候下生长,你搬来幽州,怎么可能长得好。”

    商藤回想那歌谣,怎么唱来着……

    勇士们用血铸造王城,女儿们用血哺育花儿,他们祭祀先祖唤醒魂魄。

    “你将哈尤岁送去大永之时,只是为了能住进王宫,享受追捧,可惜西阗不是大永,我们的追捧是靠武力,谁最勇敢,谁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塔雅那握着芝娘的手腕,逐渐发力,掐得芝娘手腕红了一大片。

    “传说只能是传说,歌谣只能是歌谣,你们却一次次的用命做玩笑,企图实现这根本不可能的事,勇士们用血铸造王城,是因为战争是会掉血的,勇士们用生命换来了王城,女儿们呢?为了补足歌句,胡乱编造理由,代价是一条条生命。”

    芝娘眼中含泪,吼道:“那你又为何要抓她?为何要帮起义军?打仗牺牲的命就不是命?”

    “是我们西阗人,就该回西阗,何错?帮起义军是为了取回哈泣露尸首,何错?大永这皇帝,换不换,区别何在?”

    商藤彻悟。

    原来塔雅那对她的态度,并非特例,而是对待每一个人,都抱着悲悯与同情。

    芝娘恢复些神志,指向商藤,哂笑道:“是吗?可她似乎不愿走。”

    塔雅那无言,复杂地看着商藤。

    这时,窗外雀鹰再次飞来,塔雅那取信一看,顿时眉毛倒竖,眉头拧成了八字。

    大永军士竟已攻破外城了!

    塔雅那有些急了,她不愿打仗,打仗家破人亡,有什么好的,何况西阗压根就敌不过大永呀!

    塔雅那焦急万分,一时忘了继续正义审判芝娘,在屋中来回踱步。

    却听沉默许久的商藤说道:“我们做个交易,我能保证西阗的仗打不起来。”

    芝娘呵笑:“凭何信你?”

    商藤道:“不是想要哈泣露的尸首落叶归根吗,不是想要和平吗?我有办法。如今大永皇帝并不知我身份,你们绑走我,梁昱也未必会替你们保密,最终落的罪,岂不更重?”

    塔雅那认真去想了她的话,不是没道理,便问:“那你又想得到什么?”

    “我要你们不得再向大永贩花,不得再以歌谣为由轻视生命,并且,让我回大永,对我的身份保密。”

    商藤说完,感到体内一阵暖意,浑身血脉都在发烫。

    是来自原主的认同,是她们思想的一致,是灵魂最深处的契合。

    塔雅那不犹豫:“可以,这正是我想要的。”

    商藤追加:“西阗王也必须答应,还有哈多泉。”

    在门外偷听了很久的哈多泉进了屋,稍稍纠结了一会,见塔雅那一脸不容反驳的神情,自己也了然:“磕以。”

    塔雅那瞪向芝娘,芝娘搓着手腕,冷不防撞上这威胁的眼神,梗着脖子道:“随你们!”

    塔雅那转向商藤,“我这就传信告诉西阗王,他没有不答应的份。”

    言毕,取下了她头上的金链,写了一封信卷,系在雀鹰脚下,摸了摸它的头,将它放飞。

    “你呢,如何告诉你那边?”

    商藤下巴抬向胸前玉坠,“写和谈书给东厂提督,将我的玉坠放在信中。”

    塔雅那失笑说道:“不给皇帝,给一个太监?”

    芝娘莫名又来了怼她的勇气,呵呵笑,“那太监说一,皇帝会说二?无知!”

    .

    西阗王收到了信,眺望城关,黑压压一片军士。

    他回信,同意了。

    魏郢收到了信,微讶。

    她到底做了什么,如此轻易就动摇人家的立场?白天还被拎着跑,晚上就说服人家了?

    ……可怕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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