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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惊魂(8)

    残血早已干成红褐色,墙壁上血迹斑斑,残羹剩宴,白酒瓶仍倒在桌上,血腥味不似昨夜的浓稠,尸体还是躺在地上,只不过盖上了被单,一切都跟昨晚一样。

    惊悚,阴森,弥漫着恐怖的气息。

    周进此时还是蛮佩服他的,在这么惨烈的案发现场还能安然睡觉,不得不让人钦佩。或许也是因为死者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才能忘记这份恐惧。

    “我没有动过这里。”高人博直视她静到极致的瞳眸,“你可发现什么?”

    “高明东做过什么?”

    她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于他。

    “什么意思?”高人博不由蹙额,接着说:“你是想说这都是他的报应?”

    周进上前一步,半挡在莫小冷前面,“我们并不知道你父亲的事,小冷只是想问问,或许跟案子有关。”

    “你误会了。”高人博环顾屋子的凌乱,自嘲般的笑了下,“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在跟他的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如果他多关心我母亲,在家照顾她,我母亲也不会那么年轻,因为一个感冒而离开。”

    “我恨他,昨晚看到他的尸体,我就在想,他这种人死了,会有人为他落泪吗?”

    至少他没有。

    周进没想到他会跟他们吐露这些,心中一股忧伤浮现,气氛一时沉落下来。

    “高存槐。”

    莫小冷突如其来的一个名字,让高人博怔了秒,“你怎么知道他?他已经去世十年了。”

    “原因。”

    见他不解,周进只好当起翻译员,“小冷是问高存槐怎么死的。”

    “他是被烧死的,夏天干燥,没有熄灭厨房的火星,顺着柴烧起来,他两夫妻都被活活烧死了。”高人博继续说:“当时我在陵市,这也是听河清说的。”

    周进随口问:“他们有孩子吗?也被烧死了?”

    高人博摇了一下头,“还没出生就死了,当年他死的时候跟我现在的年纪一样。”

    “他们家就是那栋烧焦的房子?”

    “对。”

    莫小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高存林死在那里。”

    “是,高存槐夫妻去世一年后,高存林就死在那里,听说是掉进水沟磕到了后脑勺,而巧的是,他女儿当时就倒在屋里,一直躺到现在都还没醒。”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周进狐疑道。

    “的确很巧,但村里不想把事闹大,而葛秋娥也没有追究,就以意外结束。”

    周进犹豫问:“你难道有怀疑的人?”

    “我不在现场,这些都是听河清闲聊时谈起,再者,荒村野岭,没有人看见,谁认为不是意外?”

    静了片时,高人博反问他,“你们问这些做什么,跟我父亲的案子有关?”

    周进也想知道,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安静站立的人。

    “我要去祠堂。”

    她没有解释,而是提出了一个让高人博头疼的要求。

    “去祠堂干什么?”

    “有答案。”

    “怎么可能,祠堂除了族谱和祭祀的一些事,再没有什么,跟这个案子能有什么关联。”

    周进相信她不是随口说说,她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不会无关紧要。

    “高主任,小冷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麻烦你带我们进去看看,或许真的有线索。”

    高人博直直地盯住她,空洞的眸子不为所动,他不禁暗叹一声,“不是我不带你们去,那里连我也进不去。”

    周进讶然,“这么严?”

    “除开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只有我父亲可以进去。”

    “因为你父亲是负责祭祀的?”

    高人博点了下头,“没错,他现在走了,祭祀的事情应该会交给河清,等河清拿到钥匙,我再想办法让你们进去。”

    “好,就麻烦你了,高主任。”

    “不客气,我需要你们找出凶手。”

    莫小冷抬眼对上他的双眸,“段河清可娶妻?”

    这个问题让两人一愣,倒是周进明显被惊到了,“小冷,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是其他女生,还以为是对他有兴趣呢。

    “没有,河清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女朋友。”

    她再次抛出一个暧昧的问题,可淡漠的神情打消了所有暧昧的猜疑。

    高人博仔细回想了下,轻摆头,“据我所知,也没有。”

    这下换周进奇怪了,“他也三十多岁了,怎么会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

    他似乎忘记自己即将大学毕业,很快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他。”

    周进可不敢直接问,这种隐私,哪能说问就答,再者,他对此事也不感兴趣。

    又待了七八分钟,周进去上厕所了,此时此屋只剩下不苟言笑的两人。

    莫小冷问出一个不想关的问题,“为何回来?”

    “我记得,那日我说过。”

    “说谎。”

    气氛变得压抑,沉默半分钟,高人博才回话,“不重要。”

    想起那封匿名短信,他眉心处的郁结愈发深沉。

    原来回来的前一天,他收到一封短信,短短几个字,却一下子揪住他的心。

    全村人都会死。

    一看就像是恶作剧,可他眼皮跳得厉害,他对这个村子没什么感情,但也有在乎的人。

    经过一番查询,这个陌生的号码,是个黑号,而且已成空号。

    他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是真是假,有何用意,但他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赶了回来,没想到真出了事。

    周进上完厕所回来,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他又说不出什么,拉起莫小冷的手准备离开。

    在跨出门槛前,高人博溘然叫住她,“他死的时候痛苦吗?”

    “砍头只是一瞬间。”

    他恍恍惚惚的垂下头,眼角漾起淡淡的悲色。

    一瞬间的痛苦,都还来不及恐惧...也好,也好。

    离开高人博家,还没走多远,周进忍不住将尚存的疑惑吐出,“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跟案子有关?”

    这能有什么关系?不会真是有兴趣吧?

    “嗯。”

    一个字就解决他的问题,化解他微乱的燥意。

    “现在去哪儿?”

    “高存槐。”

    “去那里干什么?难道他真跟这个案子有关?”

    雪地蓬松,两排脚印并行向前,路边的大树银装素裹,纤长的枝条,分外妖娆。

    破败的房屋,被烧得只剩下框架,长而焦黑的房屋柱上方裹着新雪,枯黄的杂草被积雪压弯了腰,一片荒凉,萧瑟。

    周进习惯性摸向悬于胸口处的相机,可此时已空荡荡的无一物,他猛拍脑袋,暗骂自己的粗心。

    刚才上厕所时,他把相机取下来,走时却忘记带上。

    “小冷,相机我忘拿了,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就回来。”刚走没两步,他又折了回来,“你别一个人进去,一定要等我回来后再去里面。”

    她没回应,他只当她默认。

    踏着厚厚的白雪,他很快就跑没了影。

    莫小冷淡睨一眼他离去的方向,提步慢慢走向萧索的焦房。

    走到隔了五米的距离时,身后传来‘嘎吱’的脚步声,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她。

    她站定脚,转身看去,来人是段河清。他也停了下来,与她隔着六七米,相对而站。

    往日阴沉沉的天空,此刻意外的破了晴,太阳吝啬的露出尾巴,投下细微的光碎。

    影子在雪地上拉得不长,若隐若现,圣洁的雪花闪烁着光耀。

    “这里都荒废这么久了,你来干什么?里面很脏,很乱,也很容易出事。”

    段河清的双手背在后面,将她当作自己的学生般叮嘱。

    “高存林死在这里。”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和善的笑容再次挂在脸上,“看来你调查了很多事。”

    “他女儿同时晕倒在里面,不是巧合。”

    “那是什么?”

    “有人故意为之。”

    段河清推了下镜框侧边,忍声嗤笑,“你当时不在这里怎么知道是有人故意做的?小妹妹,这不是侦探游戏,也并不好玩。”

    “你在害怕。”

    他愣住,很快笑起来,“我怕什么?”

    “你知道。”

    空手变得冷炙,沙沙声不断响在耳畔,他挑起嘴角,踱着平缓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她。

    “既然你好奇,我就陪你进去看看。”

    影子咄咄逼近,莫小冷轻瞥一眼他背后一闪而过的银光,淡定的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人。

    “嘎吱...嘎吱...”

    “咕啾...咕咕...咕啾...”

    脚步声愈加响耳,树枝上停歇的麻雀用力啼叫,快离两米时,侧后倏而响起‘哗啦’声,是树上的积雪掉下来了。

    段河清怔住,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焦房右侧的木头堆里猛然跑出一个灰黑色的影子,速度极为快,看不清是人,还是动物。

    “啊——!”

    身后又惊起一声恐叫,是傻根,他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跟着他们玩,却看到了令他恐惧的一幕。

    “鬼!有鬼啊!”

    段河清惊愕地转回头,眼见傻根跑远,再次看向那诡异的影子时,早已不见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不过眼下,他不平静的心被再次挑起波涛,眼底的惊慌一览无遗。太阳再次失踪,灰蒙的天空刮来一阵寒气,使他后背不禁冷了几度。

    他吞了吞口水,畏惧地瞧向莫小冷背后黑暗而阴森的烂楼,再次对上她的双目,他觉得她跟这里一样,死寂沉闷,透着阴暗的气息,布满死气。

    “刚才...是什么?”

    他的嗓音有些抖,颤动的唇瓣出卖了他的情绪。

    “鬼。”

    鸟儿停在树枝上,嘎然声鸣,令人惊悸。

    只一字,直让他震恐地睁大双目,陷入她深黑的瞳孔,“怎,怎么可能。”

    她不再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他,鸟儿戛然腾飞,划过天际,终是他别开眼,向后退。

    “我还有点事要忙,就不陪你进去了。”

    还没说完,他便急重重地快步离去。

    荒芜的残楼又一次安静下来,莫小冷觑见不远处正跑来的人,面色不改,静等他的到来。

    周进跑到她面前,微微喘着白气,“我刚才碰见段河清了,你看到了吗?”

    “他来找我。”

    “他找你干嘛?”周进的声音陡然增大,他舔了舔干唇,言归正传,“你们说了什么?”

    “心中有鬼自然怕。”

    “什么意思?”

    她未解释,转身朝幽深黑暗的屋内走去。周进冲到她前面,率先将横在门口的焦木搬开,为她腾出一个宽阔的空间。

    屋里又脏又乱,光线从缝隙中穿透进来,形成数道微弱的光柱,勉强能看清里面。

    家具都被烧得黑漆漆的,散乱的堆在四周,脚下碎石断木很多,有不少雪落进来,却被脚印踩得乱糟糟。

    周进瞅见地上的脚印,讶异道:“这里有人来过。”

    莫小冷走到厨房,除了灶台,什么都烧没了。她又迈向卧室,床几乎被烧完,上面一滩焦黑,柜子桌子却依稀能看出点颜色。

    “小冷,难道这场火灾真的跟这两起案子有关?”

    “大火中,睡得再熟,都会被烟呛醒。”

    “除非...他们无法醒过来。”

    “卧室,厨房烧的最严重,如果厨房是起火点,这里的桌子,柜子不会比床烧的轻。”

    她的话像一把冰刃,立时刺醒了他,“所以是有人将他们弄晕后,故意纵火,再点燃厨房,让人以为是意外。”

    “难道是高明东干的?”他说出猜测。

    “这里有很多秘密。”

    她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周进认同的点着头,封岭村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诡事。

    莫小冷双手插兜走出去,明亮的光线刺入眼帘,她若无其事地提步向右侧,那是方才‘鬼影’显现之处。

    周进不解地打量了下这个废弃的猪圈,“来这里干什么?火势并没有烧到猪圈。”

    她什么也没说,平缓的行走其间,像是散步,已经越过猪圈,她却停在了墙角的几捆荒柴前。

    “把它挪开。”

    周进虽困惑,但还是照做,轻轻松松搬开柴,可下一秒却被脚下的方形木板惊愕住。

    “这下面有密室!”回过神,他平复了不少心绪,“应该是菜窖。”

    莫小冷淡淡开口,“上面的积灰不多,有人经常触碰。”

    “看来有人经常下去。”

    周进说着便拉起木板,他趴下身,小心翼翼的将脑袋伸进去,里面很暗,味道也不怎么好闻,一股霉臭味。

    他探出头,拿出手机打开Led灯,再次探入地窖。

    里面不深,大概有三米高,正下方有一个木梯子直通出口。边上放置着一张床,有被子,还算干净,旁边还有张桌子,水壶碗筷,还有一个吃了一半的烤红薯。

    这里住着人。

    他探出半个身子,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下面住了人,但现在不在。基本的生活家具都有,都比较干净,桌子上还有半块红薯。”

    到底谁会住在这儿?

    莫小冷走到洞口,弯下腰准备进去查看,却被周进蓦然拉住,“下面空气不好,我去就行了。”

    “不用。”

    他扭不动她淡如水的神情,那双似亡者般的空眸。

    “我先下去,你再下来。”

    周进率先下窖,落地后,举着手机灯冲上方喊道:“小冷,你下来吧!”

    莫小冷踩着梯子缓缓而下,周进谨慎地站在下面,张开双手,小心地护着,就怕意外发生。

    安全落地,她扫视一圈,这里大概四米宽,六米长,面积不大,有些潮湿。

    她径直走向小木床,破旧的被子被掀开一角,上面染有几道血迹,有的似水滴,有的像被擦拭,但已干了一段时间。

    棉被上散乱的放着一条浸染褐红色血点的简易绷带,血迹斑斑点点,大多都干了,只有几处还未凝固完。

    周进不由推测,“这个人受伤了?”

    “不。”

    她一字否定,未等他询问,她已走向梯子,准备爬出去。

    他只好跟在后面叮咛,“小心点,握紧两边,慢慢爬。”

    两人出来后,莫小冷让周进把这里恢复原样。柴重新堆在上面,像从未有人来打搅过。

    响午早就过去,此时已经过了三点,他却像经历了半个世纪。

    路上的村民不再似前几天那么多,偶尔碰见几个,都是交头接耳的围在一起谈论最近的两个逝者。看到他们俩,眼神更是多了分警惕,不善,离得远远的。

    周进猜想,应该是高明东的惨死,让这些村民恐慌。

    “小冷,住在那下面的人到底是谁?这些村民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头越疼,干脆将疑问抛给他的小老板。

    “小...”

    偏过头,视线还未聚焦,那抹瘦弱的身影猝然向前倾倒。霎时间,他的心被紧紧提起,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把接住。

    “小冷!”

    她的脸色极其差,苍白似雪,没有一丝血色,双眸紧闭,卷翘的睫羽下是深深的青黑色。

    他急忙抱起她,跑向葛秋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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