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菲一听，当即开口道：“关于这个问题……”

    刚说了五个字，她的眼光无意中瞟到提问的年轻人身边不远处，那几乎位于整个大厅最角落、最昏暗的位置坐着的一个人。

    只见此人斜靠着椅背、抱着双臂坐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头上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沿压得很低，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轻抿的双唇。

    此时主席台上的灯很亮，晃得禹菲的眼睛有些发花，她不禁迟疑地微微眯起眼睛，想把那人看得更清楚！

    可能因为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现场开始骚动了起来。那名黑衣男子也微微抬头，深潭一般漆黑的眸子自帽沿下略略露出，将目光投向了台上。此时禹菲才看得分明，此人果然是吕泽峰！

    一瞬间，眼前的场景触动了她的记忆，仿佛十多年前在学校参加操盘大赛时那样，她身处聚光灯之下，而他身处暗影，就那样静静地守望着她。彼时留在他的身边就是她努力奋斗最大的动力，他的肯定和关注也是她最在乎的东西，而如今呢？两人立场对立，借由那个年轻人的口，禹菲觉得仿佛是吕泽峰此刻正在向她提问：小菲，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这个不受控制的念头顿时让她的胸口一片痛楚，耳边开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窘迫，放在发言台上的双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嘴唇轻抖着，一时不能言语。

    刚刚吃瘪的各位媒体人只见禹菲突然停口，之后显得十分紧张无措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被这个问题给难倒了，不禁都有些出了一口气的快感。更多的人则是有点不明就里，私下议论着，不解地望着禹菲。

    余诗诗本来正在感叹禹菲的口才之好出乎她的意料，正一脸欣赏地望着她，突然见她眼神变得飘忽，脸色有点苍白，连身形都有点摇晃，不知道是否最后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以回答，正想站起身来上去替她打圆场，却见禹菲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轻轻对她一摆手表示了阻拦。

    接着禹菲闭目凝神，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开口道：“抱歉……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有一些细节甚至可能涉及天合的高度商业机密，所以我需要先在头脑里做一下脱密处理，CPU不太够用，花了一点时间……”

    此话一出，看客们先是一愣，之后发出了一阵哄笑，僵住的场面顿时得到了缓解。余诗诗也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接着便听到禹菲说：“首先，今天是天合集团的股东大会，燎原资本作为公司的股东，当然也出席了今天的会议，不仅如此，今天大会需要审议的第二项议题就是他们提出来的，相信稍后众位一定有机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增强对他们的了解，在这里，我并不想作任何有针对性、偏向性，有碍天合集团股东团结的发言……”

    大家一听，禹菲这是又要打太极拳回避问题，不禁纷纷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在下面起哄，不死心地想对禹菲施加压力！

    但禹菲只是向他们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但我仅作为个人，也有几句话想说。天合集团成立至今，市值已超千亿，业务扎根全国，并在不断向全球扩张发展，相信无论对于天合的各位股东，还是公司的员工、客户、合作伙伴乃至整个社会都是一件幸事。

    就像当初安总曾经在采访中所表示的，天合管理层欢迎善意的投资人，而对妄图使用各种不恰当的手段对天合集团产生不良影响的野蛮人，会不遗余力地进行阻止甚至反击，我相信不止管理层，所有与天合荣辱与共的相关方都不会容许！今天燎原资本的股东也在，我真心愿意相信贵方是属于前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自然会合作得很好，自然也不涉及采用什么手段来防御了！借这个机会，也请各位股东都作为见证人，见证一下我们这位新股东的立场和态度！”

    她说着，把手举向坐在前排的燎原资本的两位代表萧鑫和萧磊，脸上带笑，目光却十分税利。

    见话已经说到位，她最后又说了一句：“好，余总规定的时间也到了，我也不想占用大会更多时间，谢谢！”就很自然地走下了台，坐回了余诗诗了身边。

    余诗诗见她回来，笑着对她竖了一个大拇指。最后这个问题如果回答得不妥当的话，就会直接造成现场的对立局面，并且也很可能透露一部分对抗的策略，但禹菲这样一说，既表达了态度，又没有直接宣战，反而把燎原资本架到了众人面前，要求他们自己来决定怎么被对待，激发了中立股东对他们的警惕，同时间接将第二项议案直接推上关注焦点，可谓是十分精妙了！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萧鑫和萧磊此刻取代禹菲成为了众人关注的对象，各个方向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看，搞得兄弟二人十分不自在！

    到这里第一项议案的流程就算是结束了，彭岳展虽然遗憾在这个环节里没有占到丝毫上风，但也只能无奈宣布开始第二项议案的讨论。

    于是萧磊作为提案人代表走上了发言台。与淡定自然的禹菲不同，他过去经历的此类场景较少，显得有些紧张，嘴角略有些不自然地抽动着，拿出稿子开始照着读了起来，内容无非是在说股票停牌对公司的负面影响，所以复牌才符合公司和股东的利益云云，实在并无亮点。

    禹菲听着，眉头皱得愈深。吕泽峰的出现证明他所操纵的燎原资本今天志在必得，但萧氏兄弟实在不算是非常合适的发言人，别说准备的发言稿如此平凡，就算是写得再精彩一些，以他们的表达能力也未必能发挥其中的妙处于万一！以燎原手中现有的股份比例，他们想在股东大会上取得过半数支持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刚才还受到了禹菲的背刺，按现在这状态讲下去，几乎不可能取胜，不惜亲自现身的吕泽峰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终于，萧磊白开水一样的发言走到尾声，按惯例接下来应该进入股东提问讨论的环节。毕竟与选举董事不同，在涉及到经营类的复杂事项的时候，充分的讨论是必要的，所以不可能像刚才一样给大家严格的时间限制。

    结果就听到彭岳展在台上突然说：“关于股票停牌的问题，总经理安迪欧阳是最清楚的人，现在虽然他不能出席，但幸好他的代表人禹菲小姐来了，尤其她又是潜在的未来董事，我想邀请禹菲小姐上台，代表天合管理层回家大家的问题，组织大家深入讨论这项议案，各位股东不会反对吧？”

    禹菲一听，顿时明白为什么今天的两项议案顺序临时对调了！估计彭岳展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她推出去应对燎原资本来着。如果按照原定的顺序，禹菲在第二项议案时才会出场，在第一项议案中就让她上台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理由不足。

    但现在只是轻巧地调换一个顺序，事情就比较好开展了。股东们会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她的背景，假如她在第一个议案的答辩上表现得不好，在第二个议案时一定会被进一步群起攻之，可以对她上位进行充分的打击和阻挠；现在她在第一项议案上的表现尚可，让她代为出头仍然可以起到吸引火力的作用，更可以避免暴露他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暧昧立场！

    彭岳展此人真是心思极深啊，禹菲此时突然多少能够体会到安迪欧阳这些年与这种人周旋的心境了！

    但听到众人已经开始高喊着“同意”之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她也只好站起身来再次回到了台上，接过话筒站到了台中央。

    “好，那这个环节就由我临时来主持，下面各位股东可以针对这项议案举手表达意见或提问。针对不同的问题我会选择合适的人来回答。”禹菲说着。最后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彭岳展听的，意思是你别想置身事外，小心我随时点名你！

    别看众人吵得大声，实际上对这第二项提案感兴趣的人远远不如对禹菲和安迪欧阳的关系好奇的人多，尤其是涉及到公司的具体经营，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外行，也发表不出什么见解，问不出什么像样的问题，自然无法再现刚才那种提问者林立的盛况了。

    果然最开始点起来的几个发言的人，问的问题都比较平凡，禹菲非常简洁地就给回答掉了。接着她又望向人群时，看到了一只高举的手，就很自然地向那人一挥手道：“那位先生请说！”

    工作人员随即过去把话筒交给那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十分讲究，一站起身时，追光随之照到他脸上，只见他不过而立有余，剑眉星目，一脸的锐气，还戴着幅金边眼镜，颇有种学霸的气质。只见他推了推眼镜，十分斯文地开口说道：“首先非常荣幸能参加本次股东大会，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天合集团的股东大会，有什么说得不合适的地方，请各位多多担待！”

    禹菲望着这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但一时又没有想起在哪见过，见他语气停顿便很自然地说道：“请您先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我吗？”这位男士笑了笑，略微扬起下巴，朗声说道，“我是未央基金代表，名叫方梓雄！”

    方梓雄，听着好耳熟……禹菲正品着这名字若有所思，已经听到这个男人在说：“在针对这一议案发表意见之前，我对天合的管理层先有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