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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亲戚

    “不就是失恋了吗?你至于跟如丧考妣一样吗?”

    晨不悦道:“呸呸呸,说的什么混账话。”

    爻一边啃小鱼干一边示意了下跟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儿子。“我估摸咱俩死了他都不会这么难过。”

    “你一定要没事诅咒自己吗?”

    “那我换个说法,不就是失恋吗?长生种谁没个十几二十任情人,何至于此?”

    “那我是你第几任?”

    爻求生欲旺盛的回答:“你是我的最爱,我的心肝宝贝。”

    爻的语气极其甜腻谄媚,甜腻谄媚得晨鸡皮疙瘩直冒,腻得门口传来拍门的声音,晨立刻起身。

    “有客,我去开门。”

    “来了。”

    穿过种植葱蒜韭等菜蔬的庭院行至门口,晨打开门,见到五郎,不由为对方的美貌一愣,须臾留意到图南。“图南你来找宴?”

    图南摇头。“我陪五郎来找阿姨。”

    晨不解的看向五郎,莫名觉得对方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可以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如此惊人的美貌,若是见过,不可能没印像。

    五郎掏出一枚贝壳。“你好,请问爻在家吗?我受大父之托给从大母带一封家书。”

    晨脑子捋了一息才捋顺五郎话中信息量。

    虽然自己是人族,但有个鲛人情人,晨对海国的婚姻法也所了解,那就不是为只有一条命的智慧生物打造的。

    婚姻制度近乎于无,海国便没像人族一般发展出五服妯娌姻亲等伦理观——但凡有一点人族伦理观都不会让嗣君与兄长的未亡人结婚,底层人搭伙过日子,不讲究礼法,但上层还是要在面子上维护一下自身统治根基的礼法。

    祖父之姐妹为姑祖母,在海国以及长生种中对亲戚关系中很简单粗暴——父与母的兄弟姐妹为犹父犹母,祖父母的兄弟姐妹为从大父从大母,讲究点还可以比直系长辈年长的是伯大父母,年幼的是叔大父母,嫌太长也可以从翁从姥,无所谓一点直呼其名,反正长生种不讲究这些。

    大父与从大母搭配在一起不就是....爻的兄弟?

    爻有兄弟?

    完全没听她提过。

    晨看着五郎的脸,确实同爻有两分相似,想了想,还是将人迎进门。

    “爻在家。”

    图南从容的一起进门。

    晨看着图南,图南从容且理所当然的回视。

    须臾,晨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见晨没动,五郎疑惑的问:“怎么了?”

    看着俩或从容或疑惑却都理所当然的表情,晨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收回目光,给俩人带路。

    “来的是谁?”房间的爻探头,正好看到穿过庭院花树走来的鲛人少年,脱口:“四兄?”

    母你还有兄弟?

    伤心的宴不由抬头。

    爻喊完就反应过来不对。

    与自己继承自父亲的黑发蓝眼不同,四兄是主流的鲛人外表,蓝发蓝眼。

    爻回神时,图南不由看向五郎。

    四兄?

    不是兄弟姐妹四个吗?

    这是五个了吧?

    五郎冲着图南露出一个角度完美的微笑。“怎么了?”

    图南的脑子立时宕机。“没事。”

    兄弟姐妹四人在禺京之乱中死了四个不代表只有四个兄弟姐妹,说不定有一个在更早之前就夭折了。

    目睹了俩人互动的宴:“....”

    晨对爻道:“他说他是你兄长之孙,来为送你一封家书。”

    五郎取出贝壳。“大父一直在寻从大母,很担心你。”

    爻心情复杂的接过贝壳。“他过得好吗?”

    五郎回答:“大母爱重大父,俩人相敬如宾。”

    爻闻言,眼神与面部表情皆透出浓浓的讽刺。“爱重?相敬如宾?你在同我说什么鬼故事?给我滚出去!”

    图南、晨、宴俱懵住。

    你亲兄弟的孙子上门,你这反应是不是太离谱了?

    宴忍不住道:“阿母,他是犹父的孙....”

    “你闭嘴。”呵斥完儿子,爻对五郎道:“看在你是四兄之孙的面子上,我不杀你,晨,送客。”

    五郎很识相的拉起图南告辞。“神农大会期间我会一直在林精城,从大母若有家书予大父,可托人往辛夷泽海国使团处或图南住处寻我。”

    晨懵逼的将五郎与图南送出门,再回到房间,爻已打开贝壳,涕泪纵横。

    “阿母你别哭了,知道犹父安好,该开心才是。”

    晨将爻搂进怀里。“你若是思念他,我们去海国看看他吧。”

    爻摇头。“我不能回海里,四兄如今的处境并不好,我无法为四兄做什么,但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他已成婚有后代,孙也能进入使团,可见在海国有一定地位,只是见一面应当不至于出事。”

    “那个女人杀了我的二姐、三兄。”爻哀伤道。“从我逃离海国起,海洋便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宴与晨呆住。

    宴不由问:“阿母,你在海国是什么身份?”

    爻回答:“都过去了。”

    门口。

    “你们不是亲戚吗?她怎么有种想砍死你的感觉?”

    “是亲戚,但我大父和大母两家是世仇,不共戴天那种。”

    “那怎么在一起的?不至于是真爱无敌吧?我倒不是不相信陆君有真爱,但就算有真爱,她的真爱也该是夔侯。双向奔赴,即便皇不喜,也要结婚,哪怕一个从王爵削为侯爵,一个很长一段时间备受打压也不曾后悔。”

    五郎摇头。“大父一家是禺京之乱中的失败者,他是为了活下去才与大母在一起。”

    图南了然。

    禺京之乱后,乎民王宰了禺京王与海石后登上王位,却并未适可而止,宰了生父与继母还不够,还要对所有站错队的人进行清算。

    首当其冲的是异母弟妹。

    尚未成年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扔进暗无天日,只有穷凶极恶的罪犯才能享受到的暗牢。

    乎民王本来是想杀弟弟的,但反对者太多,连支持自己的人都不赞同乎民王杀弟弟。

    臣子们倒不是对弟弟有什么恻隐之心,而是海国传到乎民王这里也才第五代人,还没演化出陆地那种杀死王位竞争对手的传统,王嗣造反都不会被处死,顶天也就贬为庶人。

    已经杀了生父和继后,再杀未成年且什么都没干的弟弟就有点过分了。

    再则乎民王彼时只一个子嗣且年幼,而鱼苗易夭折。

    生父已经杀了,再杀了海石后仅存的子嗣,要有个意外,皇位继承人连个备胎都没有,说难听点,就算要杀也该等多生几个子嗣或已出生的子嗣站住了再杀。

    异母妹妹,这个倒是没享受暗牢待遇,跑得快,没被抓到,现在都没找到。

    但总得来说,对弟妹的政治清算过了,却还在接受范围。

    让人觉得不能接受的是乎民王对后党的清算。

    政治清算失败者没错,但也得看情况。

    海石再怎样也是海后,是海国的合法统治者,臣民合法的效忠对像,且她与乎民的争斗本质上是禺京王的意志,这也意味着所有忠于海皇者,不站队者(不站队也是对皇权与后权的效忠)都是后党。

    说难听点,乎民王的大举清算有种荒诞美:嗣君和皇帝干起来了,大臣站谁?

    当然是站皇帝。

    因为站嗣君是未来的帝王,不是现在的帝王。

    帝王可以清算嗣君党,因为君即国家,嗣君党真的叛国了,但嗣君胜利后不能清算皇党,至少不能大规模清算,因为人别管对嗣君如何,都忠于国,这份忠诚是该被嘉奖的存在。

    对他们的大规模清算等于告诉以后的臣子,以后我和我的嗣君发生矛盾,你们要是不站嗣君,等嗣君上台了,一定会被清算。

    对道德伦理的破坏还是以后的事,就算不谈以后,谈当下,清算对像的规模也过于庞大——只要不是与嗣君利益捆绑太深下不了船或不要命的投机分子,正常人都不会跟着嗣君造反,忠诚帝王未必有功,但无过,而且正常来说,帝王与嗣君冲突,赢家都是帝王。乎民是个多方因素导致的例外,禺京王先破坏规则,导致本该被新任海后继承的一半至高权力被乎民继承,加之折丹这个天赋异禀又生来被绑死在乎民战车上的妖孽,这才有了乎民的反杀——庞大到可谓遍布朝堂上下,更引发了嗣君派内部的分裂。

    禺京之乱死了一半人口,嗣君党也没少死亲人,两边在战争后期都杀红了眼,巴不得赶尽杀绝,但也有人保持了理智:后党大部分人也不是真的赞成禺京王废嗣君的意思,他们只是为人臣而忠于皇与后,你这么搞下去,朝堂得清空,但这些人能爬到公卿百官的位置上,都是有本事的人,不是地里的韭菜,今天割明天就能长出来,杀了太浪费了。

    但乎民不听,当初没站在自己这边,那就是自己的敌人,海国人口众多,不缺人才,杀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那段时间,昨日煊赫门庭,今日刀下亡魂可谓寻常。

    为了活命,跟曾经的世仇结盟顺便生个崽做为结盟象征真不算啥,但更早之前走散,没经历过乎民王大清算的爻就算理解兄长的求生之举,很难对仇人的血脉心平气和也是人之常情。

    图南只能道:“命运弄人。”

    想了想,图南又补充:“不过问题也不大。”

    五郎诧异的看着图南。

    图南解释道:“海国的婚姻法与陆地短生种不同,陆地短生种要求婚姻持续期间必须忠诚彼此,不能找别人,有的是女方不能找别的男人,有的是男女都不能找别的异性。海国的婚姻法只要求不能混淆婚生子与私生子,其余的,情人随便找,私生子随便生,既不违反法律也不违反道德。就算与仇人结婚不开心也没关系,生下继承人后,可以随便找喜欢的情人,生喜欢的子嗣。何况你大父大母还没结婚,只是生了个崽,生下崽想怎样都行,陆君不就结了两次婚?”

    五郎噎了一瞬。“有道理,但婚姻那么随便,生的婚生子要如何?”

    图南疑惑的看着五郎。“什么?”

    “有了喜欢的情人,有了与喜欢的情人生的子嗣,还会爱与不喜欢的人生的婚生子吗?”

    图南不假思索回答:“我会爱,不管是婚生子还是私生子都是我亲生的,不过人有百样,保不齐就有人只爱同心爱之人生的子嗣,非所爱之人生的崽都是野孩子。不过就算不爱,那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人理所当然要爱你,人与人的感情,一看眼缘,比如倾盖如故,白发如新;二看相处,相处时间长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成了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碰上这种不合眼缘,也没什么相处的父母,只要对方负责人,做崽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五郎道:“大父没有情人也没有其它子嗣。”

    图南不解:“那是为何?难道你大父不喜欢女人?”

    五郎:“……为什么不能是顾虑我大母的心情?”

    “不懂。”

    “不是有个说法,爱与嫉妒是双生子,你爱一个人时,看到对方与别人在一起,会充满嫉妒。”

    “不懂,我也从不嫉妒,我相信即便有一日我结婚了也不会反对对方找情人生崽,婚后找情人生崽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自由,一生只对着一人,太可怕了。除了情人期间,一来情人随时可以分手,不像婚姻,只能丧偶,二来人的精力有限,情人找了别人,能分给我的时间会不够,当然,对方能平衡好陪我与其她女人的时间就另当别论。”想了想,图南补充道。“不过人有百样,也说不准其他人的想法与我不同,可陆君为了夔侯做的,还有与嗣君的婚姻,她会在意前前任?你说她嫉妒夔侯和其她人在在一起还有点可信度。”

    五郎:“……”

    “你怎么不说话?”

    沉默须臾,五郎问:“你为什么觉得一生只对一人很可怕?”

    “你最喜欢吃什么食物?”

    五郎不假思索回答:“桂花糕。”

    “咦,咱俩喜欢吃的食物倒是一样,可见咱俩有缘。”图南笑道。“但你喜欢桂花糕,让你只吃桂花糕,且天天吃,你受得了吗?”

    五郎反驳道:“人和食物不一样。”

    “人不能当食物充饥,但除此之外是一样的,至少都是吃多了会腻....”想了想自己的前任们,图南遗憾道:“若是特别美,其实也不会腻,但世间美食那么多,若只能只吃一种,未免可惜。”

    她每一任情人都很美,除了个别性格不合的,以及读书时发现她脚踩六条船后愤怒的搞事,害得她差点被退学的,其他人她哪个都不想分手,分手时都极其痛苦,但她也很无奈。

    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同时拥有多个情人呢?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容不下她其它的情人?她也没有厚此薄彼,每个都一样的喜欢,为什么结果那么糟糕?

    眼睛一直看着图南的五郎表情有一瞬的龟裂,但只一瞬便恢复温和:“但美食会难过,会认为你不喜欢它了。”

    图南更遗憾了。

    五郎换了个话题。“说到桂花糕,我们去吃桂花糕吧。”

    图南从不得不忍痛分手的前任们中回神,逝者不可追,分手的已经过去,还是得珍稀当下没过去的:“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甜的,越甜越好。”五郎期待的问图南。“你会做吗?我想吃你做的。”

    “我会做,但我做得桂花糕味道一般,你不一定喜欢。”

    凭心而论,图南做得桂花糕并不难吃,但也谈不上好吃,她当初学桂花糕纯粹是为了省钱。

    每天阅读大量典籍,还要做大量数学计算,大脑吃不消,必须补充能量,甜食是最好的选择,但没钱买,于是自己做。

    蹭农科的甘蔗甜菜与椰蕊,摘学宫桂树的桂花回来自己炼糖,做桂花糕,能省一笔是一笔。

    但也因为做的桂花糕是为了不愁大脑能量消耗,因此她做的桂花糕口味很独特,独特到虽然她自己觉得还行,但每个尝过一口的人都拒绝尝第二口。

    “怎么会,我觉得你做的桂花糕非常好吃。”

    “我给你做,你得吃光。”图南期待道。

    这么漂亮的脸露出痛苦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五郎用力点头。“嗯。”

    “那我们去买材料。”

    “买甜菜糖,我喜欢甜菜糖。”

    “那就买甜菜糖。”

    林精城有东南西北四座市,每座市的固定商铺近十万家,仅糖铺便有数千家,换个人怕是要眼花缭乱,但图南在林精城居住期间经常买糖,熟门熟路牵着五郎的手走进一家糖铺,进门便看到熟人。

    “献!”

    正在挑选糖的客人不由抬头,眼睛立时被鲛人少年吸引。

    与凡人拉开天堑的的美貌,献漫长的人生中见过不止一位,甚至几个时辰前便见过另一个,但不论见过多少位,每一位与凡人拉开天堑的美貌都令人惊艳。

    “你也是来参加神农大会的?什么时候到的?”图南笑问:“这是我的情人,五郎,是不是很美?”

    “今天到的。”献的目光从五郎的脸上挪到图南身上。“你的美人缘真好。”

    “那是当然,五郎,这是我在东洲结识的友人,献。”图南介绍到。

    目光一直在图南身上的五郎看向图南,点头打招呼:“你好。”

    “你好。”献有些疑惑的看着五郎。“你是海国皇族后人?”

    五郎回答:“略有些关系。”

    图南不解:“怎么了?”

    献道。“他的容貌同我很久以前的一位良人有些许相似,但他们是亲戚,有两分相似也是寻常。”

    “那可真巧,你的良人很美吗?”

    “非常美,但你见不到,他在很久以前过世了。你也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好好珍惜眼前人吧。”献看了眼五郎,少年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图南。

    图南示意了下自己与五郎相牵的手。“我有原则的,不做脚踩两条船的事。”

    献:“....你确实不会脚踩两条船。”也只是不会脚踩两条船。

    献看向少年,少年看着图南的眼神专注,有光,如同在看这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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