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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望云县

    社树下在图南的故事中热闹到深夜,直到大部分人撑不住才散场,图南也打着哈欠跟着寨主去寨主家借宿。

    长白云岛本就多山地,平原狭小,本就在山里的山寨更是没一条平整的道路,怕老人摔着,图南搀扶着老人。

    寨主忽道:“你是海国的人吧。”

    图南闻言也不惊奇,当货郎这么久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拆穿。

    山民因为生活困苦与生活范围狭小而见识浅薄目光短浅,但山寨也不是完全与外界没有联系,山寨需要盐需要干海带,寨主便是负责这方面的,眼界多少强点,不然山寨早被商贾坑死了。

    图南点头。“我是县长从海国带来的人,县丞想了解本地的情况,又怕官寺里的人骗自己,便派心腹扮做货郎了解民情再汇报给她。”

    寨主一脸怎可能有这样的官吏,我莫不是被骗了?

    图南补充道:“海国征服长白云岛时间太短,没怎么收拾本地豪强大户,若你们平时有受过他们欺负,这欺负又是违法的,可以给我点钱,我可以帮你们禀报县丞。”

    寨主松了口气,熟悉的味道,这才是她认识的官吏。“你要什么?”

    图南答:“一桩案子一个贝钱。”

    寨主根据图南之前做生意时的物价估算了下贝钱在图南这里的价值,觉得划算,遂点头。

    谈完了报案费,图南换了个话题。“待宰了豪强大户的肥羊,我想建议县长修路,让山里的山寨同山外往来方便,你觉得如何?”

    寨主拧眉。

    图南补充:“不征山民徭役,豪强大户那么肥,足够给干活的人管饭且吃饱。”

    寨主更狐疑了。“县长凭什么这么做?”

    图南淡定回答。“海国很富饶,渔业发达,鱼不值钱,所以会给干活的人吃鱼吃到饱。”

    寨主仍旧半信半疑。“县长能得到什么?”

    图南熟练的回答:“商税,海国很注重商税,山民与山外做生意,官府可以收到商税。”

    寨主放下半颗心,听起来很合理,但徭役管饭且吃饱还是充满荒诞感。

    图南一脸无奈:“徭役真的管饭,不信你们可以找人去东边的中云岛与西云岛打听,再不行,等山外动工时,你们也可以派人去看。”

    “那征税吗?”

    “不征修路税,修路的钱从抄豪强大户家得到的钱财里出。”

    寨主更不放心了。

    图南更无奈了。

    所幸翌日走的时候仍旧得到了价值十四枚贝钱的额外财货。

    别管这些人对修路这事怎么个态度,只要将这十四枚贝钱对应的案子处理好,初步信任就能建立起来。

    走远后,图南取出一副舆图,在舆图上画上更多山寨村落,并在某个山寨上画圈,同样画圈的还有十五个里聚,都是她这段时间跑过的里聚。

    “山民这里也了解得差不多,该去官衙报道了,再不去报道就是迟到,上任时无故迟到可不是好事。”图南看着舆图,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经过几个平原村落的路线。

    “回去的路上还可以再看几个平原村落,干基层小吏真不容易,光是与民的信任就是个大问题,更别提一个人一个想法,也不知其他人怎么干下来的。我现在完全理解皇当初废了前嗣君赐死前陆君后,搞出让夔侯小君改嫁弟弟的想法,虽然王子王女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但说得好像十洲七洋从古至今的君王没接受顶级教育似的。禺京不好说,但禺虢乎民哪个不是从小接受嗣君教育,接受最顶级的教育,结果俩加起来还不如一个没接受过帝王教育的私生女。还有陆地上五花八门的君王,接受同样的教育,出明君的概率不足一成。比起相信教育能将王子王女教出明君,能将国朝治理得井井有条,还是相信从基层小吏一路摸爬滚打上去的陆君更靠谱点。”

    嘀咕着将舆图塞回怀里,图南踏上归程。

    平原农人的生活....虽然很荒诞,但图南感觉平原上农人的生活水平真的不如山民,倒不是农人在平原上耕作收获的粮食比不上山民。

    山区土地贫瘠,能收的粮食法非常少,山民的收获量是远不如平原农人的,但山民不用缴税,于是出现了吊诡的一幕:贫瘠山区的山民生活水平比富饶平原上的农人高。

    图南顿时领悟了两件事。

    “若长白云岛的神话传说没问题,那岛上的居民都是当初逃难来的,逃难的流民选择栖息地时肯定会选择更好开发的平原。山区在最开始是没人的,现在的山民,其祖上都是平原居民。”

    “很好,完全理解了陆地上的户籍与路引制度,有户籍路引制度还有这么多人口跑去同豺狼虎豹当邻居,若不限制农人的迁徙,不将农人束缚在土地上,人还不得跑光?”

    “但前人造的孽,现在得我来收拾烂摊子。”图南郁卒的走在县城街道上。

    说是县城,只有一条街,就这条街的道路也只是平整过的土路,天气晴朗时还好,下雨时就是烂泥潭。

    图南运气不错,入城时不是下雨天,但昨天晚上下过雨,地还没干,因此走到县衙门口时满腿泥,再加上穿着在山里奔波月余的衣服,不出所料的被走出来的两个胥吏当作要饭的。

    一名胥吏挥手。“滚!臭要饭的居然跑县衙来要饭的。”

    另一名胥吏拦住同僚。“等等,这好像是个女的,虽然脏了点,但身材不错,我请你吃饭,你跟我回家如何?”

    看懂对方眼神什么意思的图南:“....”

    深呼吸。

    不行,忍不下去。

    老娘是好色之徒,但也没这么对待二十八任,现在居然被人这么对待,是可忍孰不可忍。

    图南取下在山里行走时开路与以防万一的柴刀,一脚将驱赶自己的胥吏踹出五尺远,再用刀背击打在另一名胥吏胳膊上。

    咔擦。

    待主薄与吏曹们赶来时,图南已经结束战斗,坐在县长的位置上干饭,书案上摆着县长的铜印、符验,下方是两名正在哀嚎的胥吏,仅从外表来看,一个缺了半边牙,一个缺了半嘴牙且胳膊骨折。

    “这俩调戏我,从今天起被辞了。”图南指了指下方的俩人,宣布了俩人的结局。

    众人看了眼图南,图南虽然还没换衣服,但脸已经收拾干净,也去了头巾。

    图南自己不觉得自己多美貌——二十八任随便哪个的颜值都甩开她十条街——但在众人看来,这名鲛人容色甚美,然容色再美也掩不住耳畔的耳鳍与海蓝双眸。

    东岛刚被海国征服,也知道会有个鲛人县长来上任,还敢调戏鲛人,两名胥吏很勇敢。

    不过只是辞了,而不是打杀了,新上任的县长竟这般妇人之仁,看来是个好拿捏的,放心了。

    松了口气且心思活泛起来的众人对图南的宣判无异议,图南遂进入正题。“将所有人喊过来,我要认一认人。”

    经历了门口的调戏,她很好奇这座官吏们的成色。

    望云县是人口不过万的下县,按照海国对县的编制规定,除了县丞,还当有县丞一员,掌管粮司、征税;主簿一员,掌管户籍、巡捕;县尉一员,掌兵政与治安;教谕一员,掌管教育;驿丞一员,掌管邮递;田曹一员,掌农政;度支曹一员,掌财税的统计与支调;户曹一员,掌户籍;水曹,掌水利道路;吏曹,掌管官吏考试;刑曹,掌缉盗、盘诘、监察、狱囚;林曹,掌山泽之利;医曹,掌医药;若是临海,还有渔曹。

    大吏们手下还有少则十数名多则数十名的小吏,加起来约百七十人,但实际上编制不满一半,连曹吏都只三分之一,遑论小吏。

    而到场的实际人数超过两百名。

    出现诡异情况倒不是低下人阳奉阴违,而是此地本来是燹朝的地盘,燹朝与海国的编制定数有差异,没海国这么复杂,再加上海国打过来时打了一场,城破后官吏们死了一半。

    再就是,基层事情非常多,因此除了有编制的胥吏,还有没编制的杂吏,后者的人数往往是前者的两倍到十倍不止。

    图南拿着名册看了半晌,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得,先别想与民的信任问题了,先解决人手问题吧。

    曹吏这个级别的大吏,图南没有擅自任命的权力,至少折丹王在位后没了。

    折丹王吸取了前任们的教训,从地方官手里收回了胥吏的任职权。

    曹吏这个级别的大吏,地方官没有擅自任命的权力,但活还是得干,因此地方官可以在空缺时从小吏里提拔个代曹吏,干一段时间,若上面空降的意思,而这个人又干得可以,那代字就可以去了。

    但有一点,不论是曹吏还是更底下的小吏,只能一半是本地人,剩下一半皆由帝都空降——不需要担心道路遥远,海国的陆地疆域不是岛屿就是沿海地区,海运极其便利,短则数日长则一个月就能将人打包送到目的地。

    地方缺人当由官员上书帝都,报上自己缺多少人,然后帝都分配人过来。

    这也是帝都一年四季,每季都举办官考的原因,官考选的不是官员,而是吏,不考勤快点,人手不够分配。

    图南拿着名册对了半天人,暂时放弃新官上任三把火辞退一部分人手的打算,而是开始考较。

    缺的那几个曹吏的职位,平时需要干什么,遇到某某问题该如何处理,让胥吏们自由竟答。

    全答对的,恭喜,你就是代曹吏。

    问了不到一刻时间,图南再次捡起自己辞退人手的打算,但这次不是辞退一部分,而是辞退一半。

    这帮老油条真是人才,一个全答对的都没有,反倒是在如何压榨氓隶捞油水这方面格外熟练。

    水至清则无鱼,反正在无法杜绝贪官污吏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太过分,图南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忍,但你不能只拿钱不干活。

    忍着吐血的心,图南捏着鼻子点了几个还过得去的代曹吏。

    任命了代曹吏,图南又对剩下的人道:“本县还有九十五名编制空缺,按照海国的规矩,地方官吏只能一半出自本地,剩下一半由帝都调拨。我能做主任命的只有十一个名额,我对杂吏也不熟,不知你们能力如何,便不胡乱指定,看你们未来的表现,表现优异者可拔擢为吏。考虑到你们有一百多人,十一个名额太少,许有落榜者,但也无妨,只要足够优秀,我会推荐你们去帝都官考,只要通过官考,你们可在帝都的调拨下去其它地方为吏。”

    杂吏们愣住,鸦雀无声。

    图南问:“有什么异议吗?”

    县丞提醒道:“自古以来,胥吏皆选自本地良家子。”

    图南缓步走向县丞。

    县丞是男子,出身也好,吃得好,长得也高,不算头上的角,身高约五尺七,在夫诸族中不算低,但与打小拿鱼肉当主食吃的图南的人形一比便矮了四尺有余。

    随着图南走进,县丞下意识仰起头,但很快反应过来彼此的身份差异,旋即低头。

    “县丞,我是谁?”

    “县长。”

    “县里谁做主?”

    “....县长。”

    “谁说了算。”

    “县长。”县丞挣扎道。“但得民心方可治理一县安然....”

    “不得民心也无妨,我记得最近的军营离咱们不到六十里,望云县是新征服的土地,若有变故,我可向军营求援。”

    县丞噎住。

    让军队过来,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诚然,陆君打下这座岛屿时非常克制,但城中官吏与大户还是有不少人家倒了霉——虽然兵贵神速,但路上看到肥羊不抢一波未免对不起自己

    而那还是陆君对军队控制力强大的结果,县长要是向军营求援,领兵者可未必是陆君那种人。

    “对了,杂吏本就不足,填了胥吏后更不足,放出消息,官府要再招两百名杂吏,只要通过考试,不论出身不论男女皆录取。”图南一锤定音。

    敲定人手安排,图南也没继续下一步,在将人手招足前,谈什么前景都没意义。

    会议结束,图南让众人下去做事,自己去找地方洗刷,一个多月没洗漱,她都快臭了。

    虽然望云县很简陋,但官署也是原本的城主府,奢靡享受一点都没少,有专门供城主沐浴的浴池。

    浴池极大,都可以让人在里头游泳,自然也容得下一条鱼。

    而且能控制水,冬季时会征发徭役让县里的氓隶专门烧热水,夏季时引清泉之水。

    图南没要热水,而是引清泉水,水满后跳进池子里,双腿化为尾鳍,先用大刷子清洁比较明显的污垢,再用中号刷子与藻豆清洁不明显的,最后用小刷子清洁每一片鳞片。

    换到中号刷子时图南倏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图南图南....”

    五郎?

    他怎么来了?

    虽疑惑,图南还是大声回应:“五郎,我在这。”

    五郎闻声寻来,推开门见图南在沐浴,赶紧进门并将门关上。

    “你怎么来了?要不要刷刷?”图南示意了下手里的鲛人专用刷子。“诶,你怎么哭了?”

    五郎走入浴池,现出尾鳍游向图南,眼泪吧唧吧唧的掉。“你还好意思说,我一直等你,好不容易等到你要过来,结果你没音讯了,我又一旬,总算等到你的信,说你到了,然后又是三十六天了无音讯。”

    图南心疼的抱住五郎,吻去美人脸上的眼泪。“我不是故意的,赴任赶路时没法找人递信,我也没办法。”

    真美,再来一口,再啵一口....

    五郎的愤怒被一口又一口啵掉大半,艰难的用所剩无几的愤怒委屈指责:“可你从文鳐过来后就一封信,之后又没音讯了。”

    “我也在书信里解释了,我要去给望云县的乡野做探访,陆地上没有海里方便,可能没办法给你写信....你别哭了,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不给你写信,就算条件不方便,没有写信的条件,我也应该创造条件,我怎么能因为条件不方便就不写信....”

    图南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再三保证绝无下次。

    五郎这才满意,小声道:“其实也不都是你的错,我也有错,太久没见到你,太想你了。”

    “不不,五郎没错,想我怎么能是错,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与五郎分别如此漫长的时间。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给五郎你刷鳞片如何?”

    “我也给你刷。”

    “好啊。”图南不客气的将手中的中号刷子藻豆递给五郎,自己则拿小刷子准备给五郎清洁,却发现五郎的鳞片不比自己好多少,又换成大刷子。“你多久没清洁了?”

    五郎回忆着:“一直在惦记你,很久没去海里了。”军营管得太严,根本不允许随便离开,自然没法仔细清洁,来找图南的路上也想过要不要先去海里清洁,但权衡之后还是这么来了。

    我太罪过了,图南深刻反省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让美鱼如此黯然神伤。

    图南愧疚道:“我以后再也不与五郎分别这么久了。”

    “我相信你。”五郎眼眸晶亮,满眼信任。

    图南忍不住又亲了美鱼好几口,亲得五郎满脸羞红,愈发诱人。

    须臾,池中水花四溅,刷鳞片的刷子漂流于水面,两条鱼都暂时失去了刷鳞片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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