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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升职

    当雪被春风吹薄时,港口解冻,商船重新往来,图南也开始折腾新花样。

    “我们县的耕地够用?我当然知道够用,陆君征服长白云岛时的战争又不是白打的,但这些耕地只是当下够用,又不是永远够用,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本县的人力资源还没发掘到极致。纯粹人力,一人一天只能耕作一亩土地,但佐以牛力,一天便能耕作两亩土地。农忙有时间限制,每次少则半月,多则两旬。无牛时,一人能耕作十余亩地,若有牛,则可耕作四十亩。”

    议事书房,图南对官吏们滔滔不绝着。

    米献忍不住打断图南的滔滔不绝。“府君,牛也是血肉之躯,莫说一口气耕作四十亩地,便是十亩也受不了。”

    “可以喂细粮,再多养几头牛,轮着用,反正牛不如马挑食,随便什么草都吃,漫山遍野都是食物。即便养得讲究点,为了恢复土地肥力,会轮作,其中之一便是苜蓿之类的绿肥,这些绿肥都是优质牧草,正好喂牛。”

    米献:“府君,从古至今,都没那个国家做到治下之民,家家户户有牛。”

    “有啊,元洲那边的上古时期有个王朝,它在某一段时间做到了家家户户有牛,还不止一头。”

    米献不可思异。“怎么做到的?”

    “半抢半养,它自己是农牧二元帝国,有大片优质草场养牛,再从占据最大草原的龙伯以及在森林里养牛的羽人那薅羊毛,差不多做到了。”

    米献疑惑:“国朝有大片优质草场?”她怎么没听说过?

    “目前没有,但邻居有也可以,我们可以买。”图南一指西方。“瀛洲南部的万里草原,生存环境酷烈,相信牧人很愿意用牛马换咸鱼粮食铁器。万里草原,几百万千万头牛总会有吧?”

    米献仍旧有疑问:“牛马是战略资源,丹真人会愿意大规模卖我们?”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草原环境太残酷了,没有不想转职农民的牧人,他们需要更多资源去与北方富饶却过分难对付的邻居打仗。”

    “他们难道不会想跑到长白云岛来?”

    “跑我们这来得有船,你让生在马上长在马上的游牧民渡海攻打岛屿是为难他们,何况比起他们的北方邻居,长白云岛与不毛之地有什么区别?多山且平原狭小,哪像燹朝,平原广袤,一马平川。在入主北方,与海国成为第一敌人前,游牧民不会对岛屿感兴趣,这期间,够我们薅百十万健牛了。”

    解释完,图南将话题拉回农业。

    “总之,搞到足够的牛,便可做到一名成年劳动力耕作四十亩地,但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不同作物的播种时节、生长周期皆不同,我们可以利用这种差异错开作物的耕作,尽量做到除去冬季,每个月都能有一种作物耕作。”

    米献继续抬扛。“粟麦稻或春种秋收或秋种夏收,要每个月都能耕作,作物种类不够。”

    “不一定要全是粮食作物,蔬果,比如萝卜、青菜、甘荀、球葱、西红柿、白菜、辣椒、葱蒜、空心菜、葫芦、匏瓜、南瓜、苦瓜、葡萄、栗、苹果、杏都可以,通过腌制与晒干增加保存时间,多吃蔬果,可以减少粮食的消耗,就算吃不完也没关系,可以卖给海里的鲛人,海里吃口菜不容易,对菜蔬需求很大,还有葡萄,不需要消耗粮食就能酿酒。将水烧开太费燃料,喝生水又容易生病,喝葡萄酒可以弥补熟水的不足。除了蔬果,还有经济作物,比如我目前正在增加种植面积的麻,将每一寸土地都利用上,如此方不负土地。”

    孙灵思考须臾,举起手。

    “代田曹可有要补充的?”

    孙灵问:“照府君的规划,将人力利用最大化,那一人一岁要打理多少土地?”

    “少则百亩,多则百五十亩,具体得看地形与作物,山地比平原要耗费更多时间,不同作物需要耗费的精力也不同。”

    孙灵又问:“如此多的田地,会不会累死人?”

    奴隶都没这么高强度的劳作。

    图南自信道:“人会累死根本原因是吃得太差,营养跟不上消耗,若一岁三百七十二天每日都有肉,盐也管够,如何能累死?”

    孙灵明白了,图南是铁了心要将本县每一寸土地都开发出来,人力利用最大化。

    至于每日有肉,盐管够?

    口号很好听,但现实的骨感每个成年人都明白。

    图南看得出孙灵的想法,一时无奈,若是让氓庶每日吃禽畜肉,她确实做不到,但她也没说每日吃禽畜肉。

    鱼肉就不是肉了吗?

    比起孙灵,生在海国治下长在海国治下,鱼肉吃到腻的米献倒是听得出图南说的肉是什么肉。“府君,鱼肉与禽畜肉不同,身体消耗太过,只靠鱼肉补不过来。”

    图南立刻给出解决方案:“那就在轮作时多种两轮牧草,喂养些禽畜,还有什么问题?”

    米献:“没了。”

    “那就集思广益帮我参详下有哪些需要完善的细节,好让政策顺利落实下去。”

    孙灵再次举手:“我们农具不够。”

    “我早就找商人定了两船金属农具,昨天便到了。”

    孙灵很想问一句,府君你哪来的钱买农具,但很快反应过来。

    没钱对图南从来不是事。

    不就是没钱吗?

    官署赊账哪个商人敢不答应?

    半日后,会议结束,众人各自回去岗位,准备落实政策,轰轰烈烈的望云县全县荒地、沼泽、山林进行大开发拉开帷幕。

    征发徭役都是农忙后,主要是夏季与冬季,如今才开春,离春种不远,所有氓庶都想将力气留到春种,强征徭役容易出事,图南遂选择雇佣。

    来干活的人,只要完成每日的工作量便有两枚贝钱拿,工钱日结,并且管一餐饭,伙食标准非常高,不仅有半斤咸鱼,素菜里放油也很足——棕榈油虽然不好吃,但氓庶不挑,是油就行。

    还沉浸在练兵场里的儿子/丈夫/父亲能不能活着还家的氓庶一看这酬劳,立刻放下担忧。

    农忙最是耗人,肚里没油水很容易累病甚至累死,趁着春种还没到,正好做短工贴点肥膘,

    望云县被练兵场每日往外拉的拖尸车搞得浮动的人心再次稳定下来,图南这才松了口气。

    更令人欣喜的是,运输俸禄和经费的船队到了。

    海国郡县在冬季前画饼(划掉)写好明后两年的发展规划与预算给帝都,帝都会根据地方画的饼来决定拨多少钱给地方,钱一般会在冬季结束港口解冻时抵达。

    图南画的饼又大又圆,海国批得钱款也多,多到别人的钱款一艘船都装不满,她的钱款装了三艘船。

    “货贝两万万、绢五千匹、茶叶一万斤、细布三万匹、胡椒两万斤....”

    图南瞠目结舌的看着长长的钱货清单,用尽全部的理智才没向使者询问海后是否中邪了。

    我把饼画那么大也没指望你全批,结果你不仅全批了,还多批了一倍。

    “这是俸禄清单,劳烦府君也核对一遍。”

    图南接过俸禄清单阅览起来。

    虽然海国的俸禄说是按季发,但冬季交通不便,秋冬两季的俸禄实际上是放一起发,一次发半年。

    俸禄以一半为咸鱼一半为盐与葛布的形式发放,图南按人头与职位心算一遍,确认俸禄数目无误。

    “无误。”

    使者立刻拿出公文让图南签收。

    图南在公文上盖章,再取下腰间官印准备盖章,却被使者拦住,不解抬头。

    “在下还没恭喜府君升职。”

    使者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份新的公文与一只檀木匣子。“望云县去岁人口无大损失,且超过一万,万人以上为上县,海后按制升府君为县令,这是您的新印绶。”

    盒子打开,赫然是一枚铜印、一根缀着诸多漂亮贝壳的黑绶、一对眼睛用碧玉镶嵌的铜金乌臂钏。

    图南一边茫然的取下自己腰上的半印黄绶换成新印绶一边困惑,升官这么容易的吗?

    同使者完成印绶交接,并寒暄半刻后图南得出结论:升官并不容易,若是容易,必定有坑,

    虽然从一县长吏的县长升职为县令,海后批准预算也批得很大方,但是,海后也将几个包袱扔给了她。

    陆君打下西云岛后设十八县,这十八县除了三个县,其余全都在不久前的兵役中发生叛乱。

    虽然平叛很顺利,但平叛过程中为了让氓庶们记住教训,也为了削弱本地的反抗力量,发生叛乱的县里,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尽数斩杀。

    问题也出在这,短生种的男女出生比差不多,但存活率不一样啊,男性成活率远比女性高,斩杀所有高过车轮男子的后果是人口少则锐减三成,多则锐减一半。

    海国的行政划分不按面积,而是按人口,人口达到标准就是郡县,人口达不到标准,行政级别下降。

    十八县里有八县从县降为乡,并入还存在的县,三县从上县降为下县,人还算多的,仍是独立县,人也就比乡多点的,不再隶属郡,而是归入行政高半截的上县。

    望云县因为人口增长而升为上县,因此被塞了两个乡,一个下县。

    算一算,望云县的总面积翻了四倍,从纯粹的内陆县变成了一面靠海的县,可喜可贺个鬼啊。

    土地面积增加四倍,人口却只增了一倍,望云县好不容易提高的人口密度又暴跌了,怎么平息新增地盘的仇恨,怎么填充地广人稀的土地,稍加思考便令人头痛欲裂。

    完成俸禄,使者令图南召集县里所有官吏发俸禄与奖金,图南无精打采的将人都喊来,无精打采的给人发俸禄。

    ——为了让官吏们记住自己是海国的官吏,俸禄来自海后而非县官,也监督县官不吞没底下官吏的俸禄,使者必须亲自在场,且待图南给人发完俸禄后,使者还要给人发奖金。

    海国的俸禄以食用咸鱼(一种可以当主食也可以当菜吃的咸鱼)为标准单位,杂吏月俸一石,六个月便是六石,胥吏月俸三石,六个月便是十八石,曹吏月俸五石,六个月便是三十石,县长月俸二十石,六个月便是百二十石——不过图南实际到任时间不足半年,因此没有百二十石。

    当然,为了方便,实际发放是一半咸鱼一半葛布与盐。

    饶是如此,五六百号的人俸禄发下来,图南的胳膊拿咸鱼拿的快废了。

    图南给人发了俸禄,轮到使者发奖金,使者比图南幸运。

    海后给官吏发奖励,但除非发生特别大的喜事,否则奖励只到曹吏,因此使者需要发俸的对像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且海后发的俸禄是货贝,比咸鱼轻便易携。

    用细麻绳串起的货贝被一串又一串提起,发到图南与曹吏们的手里,最少的一千,最多的是图南,足足十万货贝,用了三只藤筐来装。

    发完奖金,使者再次取出海后的诏书,这次是升官的。

    望云县在这次的叛乱潮中表现优秀,所以帝都不准备空降新人,决定让现在的代曹吏们去掉代字。

    宣布完诏书,使者又给新曹吏们发了对应的臂钏——百石以下无印绶。

    俸禄奖金诏书全部解决,使者也抬腿走人,她还有其它县要跑。

    图南将人送走,回来继续发奖金,帝都奖金只发到曹吏,但底下的胥吏、杂吏也有功劳,不给发奖金必定打击积极性。

    图南从公中取了一笔钱给所有人再发一笔奖金,但没帝都那么大方——人太多,奖励数额太高,钱不够——每人五百贝钱,表现优异者奖励一千。

    发完二次奖金,看着满院子的咸鱼、葛布、盐,图南问众人:“你们对自己的俸禄有什么想法?”

    众人茫然须臾,很快有人拿出一半俸禄准备给图南上贡,才走出一步就被一脸无奈的米献拽住。

    “府君的意思是,这些咸鱼,便是拿回家当主食吃也吃不完,咸鱼放久了也会腐败。且就算天天吃,顿顿吃,吃得完,身体也受不了,食用咸鱼里的盐用得少,但仍旧比一般食物多。按着海国的常规做法,官吏们会将自己的俸禄卖给治下的氓庶,但长白云岛本来就是岛屿,不缺盐与咸鱼,也卖不上好价钱。府君想与食堂一样,寻个捉钱人将咱们的俸禄运到吃盐困难的地方,卖个好价格,让大家多点收益。”

    因着下属猜错意思而脸黑的图南听了米献的话,脸色缓和下来,颔首。“你们愿不愿意,若是愿意,我就去寻捉钱人,若是不愿便罢了。”

    能多赚点钱,没人会拒绝,官吏们纷纷答应,图南让刀笔吏将每个人拿来投资的咸鱼与盐记下来。

    咸鱼与盐拿去给捉钱人钱生钱,葛布却是不用,岛上除咸鱼、盐以外的东西都缺,很容易出手,官吏们自己能解决,图南便不多此一举。

    将事情完全解决,众人各回各家,图南将自己的葛布托给米献一起脱手,做为本地人,米献的门路肯定比她多,剩下的货贝只能找了辆牛车拉回家。

    回到家,图南将货贝一串一串挂到屋檐下,五郎带着自己的俸禄回来时震惊的看到檐廊下尽是货贝。

    海国货贝百枚一索,图南将一索又一索的货贝接起来,十索一串,再挂在屋檐下,货贝几乎垂到地面,风吹过,长长的货贝串晃动,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曼妙的乐声。

    “真好听,还是图南你会享受,将我的货贝也挂上去,让声音更响亮些。”

    “我不是在玩,是在计算以后每天的开销。”图南指着一部分货贝。“这些要用来还债,我之前在海里买东西赊的账还没还,还有这些,用来买文具,这些是买书的,这些是日常吃喝的,这些是买树苗的,我看中了一批山茶树苗,你一会跟我去买树。之前是冬季,哪都是光秃秃的,倒也无妨,如今春暖花开,该弄点花木点缀庭院了。”

    五郎看了眼只有大池塘的辽阔庭院,是挺单调的。“只种山茶会不会太单调了?可惜陆地上不能种珊瑚,不然种些珊瑚,五颜六色的会更好看。”

    图南拍板:“那就种些花卉颜色不同的果树,既能吃,又能四季赏花。”

    五郎点头。“差点忘了,这是我的俸禄,给你。”

    五郎抱着的一筐货贝放在图南面前。

    图南不解:“给我做什么?”

    “我在军营里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些钱拿着也没地用,你拿着更能派上用场。”

    图南闻言道:“那下午就用你的钱去买花木。”

    花木并不便宜,岛上植物种类不多,很多花木果木需从其它地方运来,偏俩人买的种类还多,挑了二十多种植物,于是一下午花掉一万多贝。

    若非图南自己就会栽种花木,不需要找花匠移栽,还得花更多钱。

    将花木种下,再去还了自己欠的债,图南的钱立刻缩水两成。

    更难过的是休沐结束了,图南终于要面对现实——上面扔给自己的三个包袱。

    庆幸的是,望云县第三期练兵结束,进入的两千名服役者,成年男女各一千,兵役结束时,活着的男性六百三十名,女性九百九十一名——死掉的男性有五名是被女兵杀的,剩下的是被军卒们干掉的,女性有四名是自尽,五名是遇害——只死了几百人,还在本地氓庶的承受范围,因此图南不需要担心后方起火,可以专心解决包袱。

    然图南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什么化解仇恨的方法,只能选择继续走利益收买路线。

    大部分情况下,再深的仇恨也抵不过实打实的利益,如果利益不能化解仇恨,一定是给得不够。

    图南决定给三个包袱每个里聚也修一条渠。

    而在此之前她需要一名水平过硬的水利人才,但本地官吏没人能满足这点,在图南犹豫要不要亲自上阵时——自己虽非专业的水利人才,但也读过许多水利典籍。

    一名水利人才自己送上门。

    “我要求不高,上级不能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道德水平也别太低,我也不想修豆腐渣工程,给的俸禄要高,至少要让我能养家,因为我有两个鱼崽要养,养鱼崽太费钱了。”

    蓝衣的女子对着图南侃侃而谈自己对工作的要求。

    图南耐心的等对方说完,递过去一盏熟水。“你说你是罗堰?是我听过的那个罗堰吗?”

    “若海国没有第二个水利大家罗堰,那就是我。”

    图南不解:“以你的水平,去帝都任职都可以,怎么跑望云县来了?”

    虽然她自己觉得望云县不错,但她的滤镜这不能改变望云县在整个海国属于穷乡僻壤的事实。

    罗堰一脸一言难尽。“因为我眼瞎。”

    图南懵然。

    罗堰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找情人不能只看脸,我在这方面犯了大错。”

    图南道:“我倒觉得,脸好就是好,既想要美色又不想要风险,世上哪有那么美的事?”

    罗堰噎了下。“我不如府君,故而出现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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