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门

    半碗赤豆粥入肚,外间交谈停了几息,随后响起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听到李莲花关了门,接着往里走,屏风上隐约映出他走近的身影,入眼便是温柔如水漾着笑意的眼眸。

    “不想吃了?”李莲花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到一边,熟稔自然地牵着她坐下,“你这样下床走动真的没事吗,还疼不疼?”

    小师慢吞吞地摇头:“不疼,就有点痒。”

    “可能是伤口结痂,别去挠,明日再换一回药……适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嗯,你跟她说是我解的毒,她想送我谢礼,问你我喜欢什么。”其实最令姑娘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些琐事,是她解的或是李莲花解的有何不同呢,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反而是乔婉娩问的那句话,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像是早已知道答案却仍有些难以释怀——

    「李相夷还会回来吗?」

    李莲花说,少师剑在,李相夷就在,只是他如今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江湖纷扰不适合他了。

    额头忽然被碰了下,触感若有似无的,是李莲花屈指轻轻点了点,他挨近些许,唇边笑意不减:“怎么在发呆?”

    以往无旁人在侧,气氛正好,那不得增进一下感情吗。姑娘如此想着,便仰起头贴上他的唇,像他教过的那样,不大熟练地吮吻,转瞬间被男人夺走主动权。唇齿间红枣赤豆的甜香,比昨日买的糖豆更甜,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李莲花最后蜻蜓点水地亲了下她的唇角,两臂轻轻揽住她,贪恋似的蹭蹭她柔软的脸颊,一呼一吸间满心疲惫消散。

    “小花。”她探出手抱住他的腰,隔了两秒掌心上移一寸,不想离刎颈太近。

    “嗯?”

    “当你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李莲花早已习惯她直言快语,若她能接受日后分离,珍惜现有的时光,也是好的。他轻抚她脑后软发,温声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尽量不留遗憾。”

    “……那,你能不能今晚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谈?”

    李莲花略一思索,明白她的意思,她的感觉可比他敏锐得多,正门侧门外面早有人候着呢。

    既然小师不让,李莲花又怎会拒绝,让姑娘开心也是他想做的事情。

    打发走想找他聊聊今日之事、主要是担心身体状况的方小宝,还有领着阎王寻命过来、在门口等了半天的笛盟主。大晚上的当然是睡觉最重要,一个个精力旺盛,也该体贴一下病人吧。

    于是乎,几人被李莲花毫不留情地打发走,次日早晨又齐刷刷在房门口站桩,好似驱邪避鬼的门神令人望而生畏,偏偏还有个披头散发的阎王寻命形如恶鬼伫立一旁,把前来送早饭的小二吓个半死。

    反观李莲花睡得香甜,神清气爽,晨起洗漱完毕先给小师换了药,过后才迤迤然前去开门。

    方多病率先挤开笛飞声往屋里冲:“李莲花我有事跟你说!”

    笛飞声黑脸道:“我昨夜可比你来得早。”

    李莲花从双腿打颤的小二手里接过餐盘,慢条斯理地进屋落座,也没忘招呼他们一起:“不急不急,先吃早饭。”

    “正好我也饿了!”方多病凑到小师左边那侧坐下,姑娘正慢慢搅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粥羹,都是些补气血的食材,“小师啊,小慵已经回家去了,她说等伤好了再来看你。”

    “我晓得的,她把苏家玉哨给你了?”

    方多病抬手摸摸衣襟,笑得一脸傻气,他把玉哨放在了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你知道啊,她都送我两样东西了,下回见面我是不是也该送个礼物……”

    小师想了想,还是不告诉他实话吧,苏小慵本想把玉哨赠给她,可她能有什么事需要别人来帮忙的,便提议给方多病。

    不想看傻笑的方小宝,目光落到对侧被李莲花招呼入座,却因与盟主同席显得十分拘谨的大块头。

    碗里的山药红枣粥才喝了两口就没了食欲,不为别的,实在是阎王寻命身上太难闻了,在天字牢关了十年,是十年没洗过澡吗?

    有点想苏小慵了,不然乔婉娩也行,至少女孩子身上都是香香的。

    忍了半日终于等到他们聊完,金鸳盟二人离开,唯有方多病仍拉着李莲花,说一大早去买了药,正在厨房熬着呢,中毒一事虽暂时无解,但身体得养好啊。方才他们谈话提及忘川花,方多病略有耳闻,便追问到底是中了何毒需要用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入药,李莲花不愿明说,可架不住还有个笛飞声啊。

    他想隐瞒的便是这无药可解的碧茶之毒。

    “为师果然没白教你。”李莲花慈爱地伸手摸头。

    方多病偏头躲开:“你还不如骂我两句来得舒坦。那之后什么打算,何时回莲花楼?”

    李莲花朝窗外望去,瞧了瞧天色:“看着要下雨,这两日先住这儿吧,等小师伤好了再回去。目前线索中断,小宝你可以去查查师兄生前所做之事,或许会有方向。”

    “行……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看看我的药!”

    走了个咋咋呼呼的方小宝,屋里安静下来。

    李莲花看了眼姑娘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粥,没多说什么,他从糖袋里取出一粒糖豆剥开,递上:“待会儿出去逛逛?回趟莲花楼取些换洗衣物过来。”

    小师含着糖,口齿不大清晰:“要下雨了。”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他轻声念着,“你我相伴,何惧风雨。”

    尾音将要淹没在唇瓣之间,姑娘往后撤开一些距离,双眸亮得如同秋雨洗过一般:“刚刚亲过了。”在刚睡醒的时候。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唇贴着唇辗转缠绵的接触,起先还害羞脸红呢,现在都学会目含委屈地盯着她瞧了,算是撒娇吗?

    “一日只能亲一回不成?”

    姑娘勾了下唇:“嗯。”

    “好吧,我已经开始留有遗憾了。”

    她有些想捏捏他的脸颊,像他曾做过的那样,念头一出,两手紧跟着覆上。李莲花哪会抗拒,把脸往前凑了凑,就是嘴里仍在抱怨。

    “你想干什么?”

    “等喝了药我们再出门。”

    动作是温柔的,话为什么那么无情?

    “行行行,我就是个喝苦药的命啊!”他垂眸,近在咫尺的朱唇微微张合,晃得人眼热,“既然是我买的糖,我尝尝不为过吧?”

    至于李莲花尝没尝到糖嘛,跑来送药的方小宝不知道,但师父喝着苦药都能笑出声来,委实很诡异。

    ……

    三日后,四顾门复兴大会。

    李莲花嘴上说着没必要,但在方多病劝说下还是半推半就地应了。何况小师也想去,虽然她的意思是,想去看看肖紫衿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然,能推举肖紫衿这个废物暂代门主的四顾门,早已不是从前的四顾门了,更别提中途冒出来抢了新门主风头的万圣道封磬,话里话外有一句是为了江湖道义着想吗?江湖迟早被他们搅得一团乱。

    方多病不过同李莲花嘀咕了句,觉得这般只注重利益的复兴大会没有意义,结果引来众人争议。李莲花起身解围,倒是让肖紫衿抓住机会反驳。

    小师在心里给肖紫衿记上一笔,在场大多是江湖上有名望的高手,要打起来太麻烦,不保证能全身而退,万一伤到李莲花怎么办?先记下,等这人落单再揍。

    再待在这也是给自己添堵,李莲花见小师面色不虞,跟方多病说了声便早早溜了出去。

    李莲花想着避开来往江湖客,走一条安静的路下山,却碰上步履匆匆的乔婉娩。

    彼时小师正扬手指着廊檐上一处缺口,记得那年师娘生辰,他回云隐山看望,恰逢师父师娘闹别扭,师娘只让他进屋把师父关在门外。年少时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逗了师父几句,被师父追着打。他收着力勉勉强强与师父打成平手,漆木山告诫他别成了天下第一就心高气傲得意忘形。年少的李相夷能听进去吗,不听师父言的报应来得也快,当晚赶回四顾门,得意忘形的李门主就不慎滑了一跤。那一定是他年轻时唯一的黑历史。

    “这种糗事就不必记得那么清楚了。”

    “那可不行。”她遥望檐上停留的小小燕雀,小家伙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冲她歪了歪头,“待到明年开春,就是整整十五年了。”

    缺失了大半时间不要紧,往后只能作为一柄剑陪在他身边也没关系。

    “都这么久了。”李莲花握紧她的手,煞有介事道,“师父师娘在同一个屋檐下住得时间长了就相看两厌总是吵架,你可不能因此厌了我啊,我绝不会偷摸喝酒惹你生气的!”

    “我何时生过你的气?”

    “没准以后呢。”

    “那就找别人打一架出气吧。”

    “这倒是个好方法……”

    不远处停驻的女子轻吐一口气,紧抿的唇终是放松下来,换上一抹释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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