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年后,偶然的一次机会之下,我跟缘一聊起我们的初见。

    “我当时是不是很凶?我总感觉那个时候的你很怕我。”我挠挠头,问他。

    缘一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地看着我。

    “不,”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温暖,“我当时只是觉得,你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负责任?”

    “是的,你当时很在乎小诗的安危,很害怕她遇到危险。后来我发现,你对我也是这样的。”他伸出手,替我挽好耳边垂落的发丝。

    “是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就觉得,既然决定了要养两个小孩子,那就得对你们好才行。”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看着两个年龄加起来都没有我的零头大的孩子,我深感压力。我发誓一定要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过上幸福的人生。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样对待这两个孩子呢?

    我见过很多家庭,父母很爱孩子,却没有用正确的方法教导孩子,最终导致了各种各样的家庭伦理问题。我想,即使他们俩是小孩子,我也要把他们当成正常人看待,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

    所以看到缘一身上那个陈旧的笛子的时候,我没有过问。

    缘一带着的那个包袱很小,里面只有几件单薄的衣服,还有这个用白布仔细包裹着的笛子。

    我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笛子的制作工艺相当粗糙,可能根本吹不出正常的音调,可缘一还是把它当个宝贝。

    也许是他的家人给他的,我想。

    “既然很重要的话,那一定要收好哦。”我把笛子递给缘一。

    “谢谢你,美穗姐姐。”缘一接过笛子,认真地收好,然后朝我道谢。

    在缘一来到家里的第二天,我就告诉他,我并不是小诗的亲生姐姐,我只是一个住在这个家里的医生,“金城美穗”是我的名字。

    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了一个家庭。

    我依旧负责赚钱养家,家里的家务交给了小诗,我不忙的时候也会帮小诗做些家务,砍柴的任务则交给了缘一。

    “真的可以吗?”我看着拿着斧头的缘一,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这斧头是小诗从家里的杂物堆里找出来的,是她父亲以前用过的,都已经生锈了,缘一默默地把斧头重新磨锋利了,主动请缨要去砍柴。

    那斧头很重,我觉得它可以直接把我砸死。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可以去买柴火……”

    “没关系的,”缘一摇摇头,“我可以的。”

    他实在坚持,我只好让步:“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千万不能硬撑着,知道吗?”

    据后来的小诗回忆,我当时劝缘一的表情,跟邻居家的八十岁老太太劝孙子不要爬树一模一样。

    砍柴这个任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所以当我看到缘一背着一背篓的柴回来的时候,我手里的草药直接掉在了桌子上。

    “缘一,你好厉害。”小诗跑过来,看着他背回来的柴火。

    缘一似乎是个很不同寻常的人,我想。

    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总不可能因为他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一面,就真的把他当成大人吧。

    “缘一,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一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问他。

    他看着我,似乎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一个日期。

    我算了一下日期:“那你今年的生日还没有过,我们会给你过生日的。”

    缘一惊讶地看着我:“过……生日吗?”

    “是呀是呀,”小诗在一旁说,“美穗姐姐每年都会给我过生日的,她今年也要给你过。”

    在六百多年前的平安年代,“过生日”就已经是一种庆祝的方式了。那个时候,凡是家里有点资产的人家都会给孩子过生日,我的父母也会给我过生日。

    与其说这是个习俗,不如说这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看缘一的表情,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他看起来不像是出身于贫民家庭,他的父母难道不会给他过生日吗?

    “我没有过过生日。”缘一摇摇头,“我的出生……是不祥的。”

    接下来,我跟小诗听了一个不太美好的故事。

    缘一出生于一个武士的家族,他和他的哥哥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而缘一因为天生的胎记,一直不被父亲喜爱,在他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他甚至差点被父亲摔死。

    他的母亲救下了他。在听到父亲要处死他的消息的时候,一向温和的母亲愤怒得谁都拦不住。最终,他的父亲让步了,答应留下缘一的性命,但他必须在十岁的时候就去寺院里出家。

    在七岁之前,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过话,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的耳朵有问题。他的母亲给他做了这个带有祝福意味的耳环,让他带着,以此来保佑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

    “母亲是个很虔诚的人,为了这世界上再无纷争,她每天都在祈祷。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这让母亲为我操了很多心,我很抱歉。”提到母亲,缘一垂下了眼眸,看起来很悲伤。

    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快乐的,大概就是他的兄长了。在他的描述中,他的哥哥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孩子,非常关心他。哥哥偷偷去找他玩,父亲发现之后狠狠将哥哥打了一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哥哥却还是偷偷去看他,还送给了他一个自己亲手做的笛子。

    后来,他的母亲去世了,他也离开了家。他的父亲让他出家,他却没有去寺院,而是跑了很久,直到遇到了小诗。

    我跟小诗对视一眼,甚至找不到话来安慰缘一。

    我活了六百年,也很少见过这么悲惨的童年。

    “什么不祥之子……”我觉得这个称呼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你根本就不是不祥之子。”

    竟然用这么恶毒的称呼来形容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这些所谓的称呼,只不过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压迫罢了。难道就因为你跟你哥哥是双胞胎兄弟,就因为你天生带着胎记,所以别人就可以这样说你了吗?你没有害死任何人,也没有给别人带来伤害,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生命的奇迹了,他们凭什么这样说你呢?”

    我越说越生气:“要我说,那些人就是嫉妒你,见不得你好。不然为什么这样迫害一个小孩子呢?我和小诗就觉得你很好啊,根本不会给人带来什么灾难。”

    和鬼舞辻无惨一样,我行事也自有一套逻辑。

    不是我做的事,别人永远不可以怪到我头上。我自己没有犯任何错,我是问心无愧的,那就没有人可以指责我。

    与其来指责我,不如管好你自己。

    总结下来,其实只有两句话——“关我什么事”和“关你什么事”。

    靠着这套逻辑,我在这些年里活得很滋润。我从来不会责怪自己,我只会指责别人。

    在我两年的教导之下,小诗也成为了一个开朗自信的小姑娘,我觉得我的教育方法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我看着缘一被“不祥之子”的阴影笼罩了七年,自然而然要替他鸣不平。

    “不要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东西了。”我摸摸缘一的头,他的头发又柔软又顺滑,我简直摸不够,“你很好,我和小诗都觉得你很好。”

    “是呀是呀,美穗姐姐懂很多大道理的。她说你很好,那你就很好。”小诗也学着我的样子,摸了摸缘一的头。

    “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全部忘记吧。我们现在才是一家人,我和小诗都会对你好的。”

    缘一看看我,又看看小诗,轻轻点头:“嗯。”

    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实行鼓励式教育了。小诗做完了一顿饭,我会说:“哇,小诗你好勤劳呀,我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缘一上山砍完柴回家,我会说:“哇,缘一,你好厉害呀,这么多柴火都背得动。”

    在我每天不停的夸夸夸之下,缘一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俩七岁那年的新春,我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山脚下的集市,那里今天很热闹。

    我给他们俩都穿上厚厚的衣服,又戴上了虎头的帽子,裹得像两个团子。

    我一手牵着一个,两个孩子的手都小小的,小诗的手有些凉,缘一的手却很温暖。

    “春节要买的东西都已经买好了,你们俩的新衣服也快要做完了,我明天就去裁缝铺里看看……对了,”我低头看着小诗和缘一,“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

    “美穗姐姐,我想买个风筝。”缘一指了指不远处的摊子,那里摆着几个风筝。

    缘一很少主动提出什么要求,我自然是答应的。

    “好,你自己去挑一个吧。”我松开他的手。

    缘一跑过去,选了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很普通的款式,他的神情却像从来没有放过风筝一样。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确实没有放过风筝。

    买了风筝之后,我们继续在集市里走着。我又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让他们边走边吃。

    “美穗姐姐,那里有卖簪子的诶。”小诗摇了摇我的手。

    我低头:“你想买吗?”

    “不,”小诗摇摇头,“你自己买呀,我觉得你戴上一定会很好看的。”

    我平常不怎么打扮,平时一直都是素面朝天,头发也是草草一束就了事了。

    我笑了笑:“算了,我已经不是戴这个的年纪了。”

    小诗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为什么?你只有十七岁呀,邻居家的姐姐十八岁了,有好多簪子呢。你这么好看,为什么不戴呢?”

    小诗硬是把我拽到了摊子前,这里的簪子款式并不繁复,最贵的也只是镀金的簪子而已。

    我扫了一眼,看到了一只蝴蝶纹簪,虽然没什么镀金,但色泽很鲜艳,很漂亮。

    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我不想买,只是因为懒得打扮而已,现在既然看到了,那就还是买下来吧。

    “这个……”我拿起那只蝴蝶簪,刚准备说话,就听到身后一片哗然。

    我连忙护住小诗和缘一,转过身去。那里早已围了一群人,嘈嘈杂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城医生?您是金城医生吗?那里有人突然发疯了,在咬人,您快去看看吧。”围观的群众里有人认出了我。

    我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我握紧小诗和缘一的手,走到人群后,只看了一眼,我的心瞬间就凉了。

    果然……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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