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已经六百多岁了，小诗的岁数甚至没有我的一个零头大，但我还是让她叫我“美穗姐姐”。

    “美穗姐姐，你今年多大了？”小诗问我。

    “十七岁。”我恬不知耻地回答。

    我的容貌确实是十七岁，所以我并不算在说谎。

    在小诗六岁的时候，在村子里肆虐了一年的瘟疫终于结束。我在村子里住了下来，村子里的人也表示了理解，他们或他们的家人基本上都受到过我的帮助，所以对我格外友善。

    小诗是个很勤劳的女孩子。她完全不像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洗衣服、打扫卫生什么的她都会，她甚至还会做饭，她的身高够不到灶台，她就搬来一个凳子，站在凳子上做饭。

    相比之下，我这个大人反而显得很废物。

    我每天都得吃小诗做的饭，这让我觉得非常愧疚。于是我走进了厨房，准备练习一下厨艺，让小诗不至于那么劳累。

    说来惭愧，在过去的六百多年里，我一直在四处奔波，都没有学过做饭。现在既然决定要在这里住下来，我当然要学习一些新的技能了。

    “你可以吗？”小诗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当然可以了。”我拍拍胸脯。

    不过是做饭而已，我不信它能比医术难学。

    我站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终于做出了一顿饭。我喝了一口出锅的味增汤，默默地把它倒掉了。

    这种东西不能给还在长身体的小诗吃。

    我在烹饪方面的天赋几乎为零，就连六岁的小诗做的饭都比我做的好吃。

    最后，家里做饭的任务还是交给了小诗。

    “家里的家务就交给我，美穗姐姐你就安心地当医生吧。”小诗安慰我。

    由于家里失去了劳动力，田是不能继续种了，我们无法自给自足，我需要靠行医来养活我和小诗两个人。

    我治好了瘟疫的事迹很快就传了出去，就连山脚下的镇子里都有人来找我看病，我一般都是在家里看诊，偶尔也会出门看诊。

    我和小诗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下去。

    我开始教着小诗读书识字，也会教导她一些道理和礼仪。

    小诗到底只有六岁，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纪。就连看到路边的野花，她都要停下看几眼。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小诗已经七岁了。

    她向我要来了一块布，把头发裹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头发包起来？”我好奇地问。

    “因为村子里的大娘们都这样呀，这样就不会把头发弄脏了。”小诗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已经长大了，我也要这样。”

    看着她的表情，我忍不住笑起来。

    真正长大的人，是不会说“我已经长大了”的。

    果然，人在年纪还小的时候，总想着快快长大。等真的长大之后，又想着回到过去了。

    我现在就无比怀念我什么都不懂的童年岁月。

    “那好吧。”我蹲下来，在小诗头上打了个蝴蝶结，“这样更可爱。”

    “我已经长大了，不要蝴蝶结。”

    “为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蝴蝶结多好看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特别喜欢蝴蝶结呢。”

    这句话其实是骗她的，我早已记不清我的童年。

    “蝴蝶是毛毛虫变的。”小诗问，“为什么丑丑的毛毛虫会变成漂亮的蝴蝶呢？”

    “毛毛虫把自己变成了蛹，蛹又变成了蝴蝶。也不是每一只毛毛虫都会变成蝴蝶的，也有的变成飞蛾了。”

    我很少跟小诗讲什么大道理，毕竟她还太小，小孩子就应该听小孩子的道理。

    “大自然很奇妙的，不仅仅是毛毛虫，小蝌蚪也会变成跟自己完全不像的青蛙。”

    听了我的话，小诗笑起来:“我喜欢青蛙。我一听到青蛙的叫声，就知道夏天要来了。”

    “是呀是呀。”我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许多，“有的时候听着青蛙的叫声，心里会格外宁静呢。”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小诗突然跟我说，想去捉一些小蝌蚪回来养。

    我对这种生物并没有好感。我虽然会教导小诗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但因为某些昆虫并不好看的外表，我一向对它们敬而远之。

    “你确定吗？到时候变成了青蛙，家里会很吵。”

    “如果真的很吵的话，那就在把它们放走。”小诗眼巴巴地看着我，“所以，我可以养吗？”

    看着小诗期待的表情，我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你真的想养的话，那就养吧。”我喝了口茶，“不过既然要养的话，你就得养好它们哦。”

    “嘿嘿，我知道的。我就捉几个回来，很轻松的。”小诗站起来，披上了羽织，“我现在就去。”

    “现在吗？”我手中的茶差点洒出来，“晚上出去很不安全的。”

    “没关系没关系。”小诗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朝我笑了一下，“我很快回来，美穗姐姐。”

    我看着小诗的背影渐渐变小，阻拦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是个好女孩，活泼开朗，即使家人全部去世，也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她很喜欢笑，也喜欢一直说个不停。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这样正常的生活了。

    六百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了父亲母亲的相貌和声音，却始终记得鬼舞辻无惨的模样。我一闭上眼睛，他那双梅红色的眼睛就会浮现在我眼前，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我是一个怪物。

    我一直如同浮萍一般，不知道要去哪里。

    直到遇到了小诗，我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天真的自己。

    说起来奇怪，我竟然会把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当成心灵的避风港。

    我想好好把她养大，但我不想把我的期望强加在她身上。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总有我替她兜着呢。

    村子的附近从来没有过鬼的踪迹，我大可把心放进肚子里。

    小诗只是想捉几条小蝌蚪而已，又不是想养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是谁？”我指了指小诗的身后。

    那里站着一个小男孩。他看起来跟小诗差不多大，个子也不高，背着个小小的包袱，怯生生地看着我。他的额头上有一块红色的斑纹，还带着花札一样的耳坠。

    他也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小诗不是要养小蝌蚪的吗，怎么带回来了一个小男孩？莫非这个男孩是蝌蚪变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得留下他，然后好好研究一下他的身体构成了。毕竟我知道蝌蚪能变成青蛙，还不知道蝌蚪能不能变成人呢。

    “这是我的姐姐，她叫美穗，”小诗指了指我，又看向男孩，“这是……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深吸了一口气。

    小诗她竟然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他带回了家。幸亏他只是个小男孩，要是个成年男人，我们俩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缘一，我叫继国缘一。”男孩小声说。

    “美穗姐姐，我刚刚在水田旁边遇到了他。我当时已经想要抓蝌蚪了，但是我又想，蝌蚪因为我离开了家人，我又把它们放了。所以，缘一就跟我一起回家了……”小诗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

    作为这里唯一一个大人，我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

    小诗还是个小孩子，想不了那么多，我却不得不多想一点，以确保我和她的安全。

    “你的家人呢？”我问缘一。

    “我……”缘一的那双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我离开了我的家人。”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门不害怕吗？”我看着瘦瘦小小的他，有些心疼他。

    “美穗姐姐，所以……可以让缘一跟我们一起生活吗？”小诗眼巴巴地看着我。

    看着这两个孩子可怜的神情，就算再硬的心也软了。

    “好吧。”我看着还站在门口的缘一，招了招手，“别站在门口了，那里很冷，快进来吧。”

    缘一听话地走了过来。

    此刻已经很晚了，我看小诗也困了，就草草收拾了一下隔壁的房间，让缘一住了进去。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小诗一起好好地把缘一的房间收拾了一下。

    “美穗姐姐是医生哦，很厉害的。”小诗跟缘一说悄悄话，但她的声音太大，已经被我听到了。

    跟小诗不同，缘一沉稳得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他不怎么笑，总是会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神情非常认真，我甚至能从他那双红色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脸。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有红色眼睛的人。

    鬼舞辻无惨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我看到红色的眼睛就会下意识地想起他。但缘一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我只能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平静。

    这平静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眼睛里。

    直觉告诉我，也许缘一以前过得并不好，可能被家人虐待了，不然他为什么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人呢。

    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我就不可能再让他受委屈了。

    我会好好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