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天赋这个东西真的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在我当初学医舒的时候,曾经因为看不懂医书上抽象的人体静脉图而痛苦万分,恨不得当成拉个人过来解剖了研究一下。可缘一竟然天生就能看见,我简直羡慕得要流口水了。
至于那些讨厌缘一这通透能力的人,全部滚一边去吧。
“缘一,你知道吗,你的透视能力真的很厉害,这是你的母亲赐予你的天赋,就算是为了你的母亲,也请你不要妄自菲薄,好吗?”我摸了摸缘一的头。
缘一点点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对了,”我话锋一转,“缘一,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那就来帮我吧。”
“美穗姐姐,”小诗瞪圆了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你竟然只让缘一当你的小助手!”
“啊呀,”我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那怎么办呢?你没有透视的能力呀。”
小诗不大高兴地噘嘴,我乐得不可开支,“我是开玩笑的呀,缘一只是正好可以帮到我的忙,你们俩都是我最爱的孩子,你觉得我会偏心吗?”
小诗笑着抱住我:“我也是开玩笑的。我最喜欢美穗姐姐和缘一了,才不会生你们的气呢。”
“我也是。”缘一也紧紧抱住我。
我看着他们俩的脸,只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
“缘一,麻烦你去再打一盆水来。”我朝着屋外喊,缘一很快就端了一盆水过来,我急匆匆地洗去手上的血迹,听着屋内岛田夫人的哀嚎,只觉心急如焚。
脐带绕颈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婴儿会自己在肚子里绕回来的。可这次显然不一样,岛田夫人已经生了一天一夜了,婴儿还是没有露头的迹象。
缘一拿出手帕来,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汗。
“你也一天一夜没睡觉了,肯定很累吧?你先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呢。”尽管缘一的神情看不出疲惫的痕迹,我却还是很担心。
缘一坚定地看着我,“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我见他实在坚持也没有了办法,只好再次进入屋内,替岛田夫人接生。
岛田夫人又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才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所幸这个孩子很健康,没有任何先天不足。
我把剪刀用火烤过,又在清水里洗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剪下了脐带。岛田夫人早已力竭睡去,她的丈夫常年在外,此时并不在家,一时之间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帮我抱孩子的人。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让缘一来帮我抱了。
我教了他正确的抱孩子姿势,他一学就会,轻轻地抱住了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神奇的是,刚刚还啼哭不止的小婴儿一到他怀里就安静了下来,不哭不闹,很快就睡着了。
我不禁联想,缘一也很受动物和昆虫喜欢。村子里的猫咪和小狗都很亲近缘一,从来不会排斥他,他偶尔躺在草地上,身上很快就会趴几只猫咪。相反,那些猫猫狗狗对我的态度就很冷漠。
也许是因为猫狗更能感受到我的异常之处吧。
婴儿不哭闹之后,我就把他放在了岛田夫人的床头,确保她一睁眼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孩子。
“走吧。”我牵着缘一的手,离开了岛田家。
我累得不行,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美穗姐姐,你每次接生完之后,心情都会很好。”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缘一竟然能察觉到我的情绪。
“生孩子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所有母亲都是很伟大的。我帮助了那些母亲,所以我会觉得很开心啊。”我笑着看着远方,“同样的,那些孩子愿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也是很伟大的奇迹啊。”
“这世上总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仅仅是能够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很开心了。”缘一也笑了,他看着远方,目光平静而悠远。
“哎呀,你也不能这么想嘛,”我推开家里的门,“虽然说降生在世界上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人生还有更多美好呀,不要这么容易满足呀。”
“你们总算回来啦,”小诗看到我和缘一,立刻从门口飞奔过来,她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我一直在等你们,快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吧。”
我的心也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水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有的老人会把自己已经成家立业的孩子依旧当成小孩子,千叮咛万嘱咐,因为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十四岁的小诗茫然无措地拿着带血的裤子找我时,我愣了很久,才从小诗已经日益长开的脸上看出了一个事实——小诗和缘一真的长大了。
十四岁的缘一已经跟我一样高了,而且大有超过我很多的架势。他现在必须每半年就要重新量一次衣服的尺寸,不然就会露出手腕和脚腕。
十四岁的小诗同样也长高了不少,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总是湿漉漉的,让人无端联想起林间的小鹿。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活泼又开朗,在我心中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我的语气中带着欣慰:“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证明你长大了。”
我很庆幸小诗的成长过程里有个能依靠的女性长辈,能告诉她关于自己身体的秘密。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相反,女孩子只有好好了解自己的身体,才会更好地生活。
我摸摸小诗的脸,她的脸很滑,是青春的气息,“时间过得真快啊,你竟然都已经可以结婚当母亲了。”
我实在无法想象小诗嫁人生孩子的模样,她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五岁小孩子的样子。
在这个年代,有很多女孩子十三四岁就结婚了。可我却不希望小诗这么早就结婚,她的花期才刚刚开始,应该好好享受青春才是。
小诗换好了衣服,看着我,“美穗姐姐,那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我摇摇头:“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早已过惯了孑然一身的生活,这六百年都是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假如我要找一个丈夫的话,他必须得知道我是个不会老、不会生病且不会死亡的女人。这实在太惊世骇俗,恐怕在我说出来之后,那个男人就会把我当成怪物烧死。
在我居住在村子里的这七年里,因为我皮相的优越,一开始经常会有些适龄的男青年来找我提亲,我都拒绝了。后来,我不打算结婚的名声传出去之后,就很少有人来找我提亲了。
而且,还多了一些对我的闲言碎语。
我是个不会老的人,七年来一直保持着十七岁的样貌,这实在太反常了。
小诗和缘一肯定也看出来了——他们在成长的同时,我却没有衰老——但他们从来没有问过。
所幸,我现在还应该只有二十几岁,尚且可以用“驻颜有术”来解释,那等我应该三十几岁的时候,可就不能再用这个借口了。
我应该离开了,但我得看着缘一和小诗长大之后再离开。
在我眼里,他们俩长大结婚简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们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倒更像是兄妹之情。
比起跟缘一待在一起,小诗更愿意在干完家务之后去找村子里的同龄女孩一起交流纺织的技巧。同样的,比起小诗,缘一更喜欢跟待我一起。
从他十岁开始,我就开始带着他一起去山上采草药了。有些草药长在我无法采到的位置,缘一也能轻而易举地采下,然后放到我的背篓里。
我也会带着他一起给病人看诊,他一眼就能看出病在何处,省去了我很多麻烦。
缘一的学习能力很强,在跟我一起看诊半年之后,他也能开一些简单的药方了。我有时会很不负责任地让他看诊,我就坐在一旁休息,他反而忙得不亦乐乎。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心中有时会升起一股“家有小二初长成”的欣慰感。
缘一很看重“家”这个概念,在他心中,我和小诗都是家人,小诗是他的“妹妹”,我是他的“姐姐”,他会竭尽全力守护我和小诗。
缘一偶尔会吹笛子。不出我所料,那笛子的声音果然很奇怪,跟鹅叫差不多。但那毕竟是个对缘一有重大意义的笛子,我实在不忍心说出难听的话语。
小诗抽空做了个香囊给缘一,让他把笛子放在香囊里。我在旁边看着,随便说了一句“我也可以”,结果就被缘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小诗则是在一旁偷笑。
当初买回来的那个风筝,缘一经常和小诗一起放。我有的时候兴致来了,也会玩一会。直到我因为只顾看着风筝不看路而摔进水田里,我又绝了以后放风筝的念头。
为了以绝后患,我们已经每天晚上都会点燃装有紫藤花的香炉。即使鬼从来没有在周边出现过,我也没有松懈分毫。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我离开的那天。
缘一和小诗十七岁的那一年,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了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