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小诗的脸，想要在她的神情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很可惜，她的表情坦坦荡荡，是发自真心的困惑不解。
“怎么、怎么可能，”我结巴了，“小诗，你看错了吧？”
小诗打了个哈欠:“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美穗姐姐，你有没有发现，缘一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我发现了啊，但是这就可以证明了吗？”
“嗨呀，这其实很顺理成章的。你一直都跟缘一说他是很厉害的，他不是不祥的孩子。你这么好，缘一会喜欢你不是理所当然吗？”
“而且他很明显的，我反正是看得很清楚的。美穗姐姐你身在局中，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啦。”小诗又打了个哈欠，“好困……我要睡觉了……美穗姐姐，你也早点睡哦。”
小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转过身去，不一会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此刻却是一丝睡意都没有。
在我心目中，缘一和小诗早已模糊了性别，他们是“家人”。即使现在看到他们俩已经长大了，我也依旧觉得他们还是孩子，还是需要我来照顾的。
可现在，小诗居然说缘一喜欢我。
怪不得我今天问缘一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我抓狂地揉了揉头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小诗的被窝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小诗一贯是起得比我早的，缘一也是。
我想起今天还要去镇上的一户人家里为病人看病，便不敢再赖床，连忙爬起来，穿好了衣服。
我走出了和室，一眼便看到了院中的缘一。他正在地上铺开今天要晾晒的草药，看到我出来，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早饭已经做好了，”小诗也从厨房里走出来，招呼我道，“美穗姐姐，你今天不是要去镇上的吗？赶紧来吃饭呀。”
“哦，好。”我点点头。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缘一相处，便打算今天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
吃完饭之后，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对缘一说:“缘一，我想起来昨天还有一味草药没有找到。你还记得‘半夏’这种药吗？可以麻烦你今天帮我去山里找一下吗？我自己一个人去镇上就好。”
“好。”缘一点头答应。
我松了口气，还好缘一什么都听我的。就连我因为不想跟他独处而找的这个借口，他都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并执行。
我戴上斗笠，背起药箱，出了门。小诗和缘一都在门口一边挥手一边看着我离开，我也忍不住频频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
我日后离开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种场景吧。
想到这里，我便有些伤感。
对我来说，长久的生命真是场酷刑。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亡，经历着离别和痛苦，重复着春夏秋冬。
我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五年，也不会交朋友。我想我无法承受日后离别的痛苦，索性便不相识，便不会有离别了。
可是，小诗和缘一是不同的。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十年，朝夕相处，彼此的命运早已紧紧相连。我又该如何割舍这份感情呢？
我的心情很沉重，边想心事边走路，很快便到了镇上。
今天的病人是个五岁的孩子。他前几日受凉染了风寒，发烧了好几天，家里人看着情况实在严重，便请来了我。
孩子的母亲拜托我一定要治好他的病，我答应下来，开了个药方，嘱咐孩子的姐姐去药房买药。
孩子姐姐很快就回来了。她熬好了药，慢慢地把药喂了进孩子嘴里。这孩子烧得迷迷糊糊的，竟然还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姐姐”。
“嗯，我在呢。”
“是姐姐，不是母亲……”孩子的声音轻轻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今天没有什么事情，便待在这里等着药效发作。我看着孩子昏睡的、稚嫩的面庞，想起了缘一。
我一直把缘一当成“小辈”，却没有真正地平视过他。所以，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但对于缘一来说，我扮演的不是“母亲”的角色，而是“姐姐”。这两者都是女性长辈，辈分上却天差地别。
我不禁苦笑，缘一是有母亲的，他从前也不缺乏母爱，是我自以为是地代入了“母亲”的角色。
会喜欢上一直鼓励自己、关心自己的姐姐，真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很无奈地想，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为什么还要疏远缘一呢？
我等着孩子身上的温度正常了，这才告辞，踏上了回家的路。
太阳已经下山了。想必小诗已经快做好晚饭了，我得快点回家才行，否则他们俩一定会一直等着我的。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月亮已经从东方升起，高高地悬挂在天上。烟囱里还在不停冒出炊烟，小诗在厨房里忙碌着，缘一在院子里劈柴，一切都是如此安静而美好。
看到我回来，缘一走过来，帮我拿下头上的斗笠。
我朝他点头:“谢谢你，缘一。”
他又接过了我的药箱:“走吧，去吃饭吧。”
“我今天新学了一种织布的花纹，但是我还没有学完，我打算晚上继续去学。”小诗一边吃饭一边说，“我可能会回来得很晚，你们俩不用等我了。”
“晚上出门吗？”我睁大眼睛，“女孩子不要晚上出门哦。”
小诗挥了挥手，“美穗姐姐你不也经常晚上出门吗？放心啦，我就去村子里的和美姐姐家学，村子里没有坏人，很安全的。”
“……好吧。”
我敢晚上出门完全是因为我不怕死。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小诗收拾完桌子之后就出门了，家里便只剩下了我和缘一。
“我今天晚上还要看医书，你先休息吧。”我对缘一说。
“好，多点几支蜡烛，免得伤眼睛。”
缘一嘱咐完我，便站了起来。他没有回房间，反而是走到了院子里。
然后，我就看到缘一消失在了院子里。
我:！！缘一哪去了？？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院子里，四下张望，都没有看到缘一的踪影。
“美穗姐姐。”缘一的声音突然从我头顶上传来。
我抬头，只见缘一正坐在屋顶上，歪着头看我，眼神里有清澈的不解，“你不是说要看书的吗？”
我:……
“你怎么上去的？我在屋子里看见你一下子就不见了，所以才出来找你。”
“这样吗？”缘一从屋顶跳下，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他一手揽住我的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站在了屋顶上。
“……你怎么做到的？”我真诚发问。
缘一见我站稳，便收回了揽住我的手，“只要脚尖用力，控制好方向就好。”
我在屋顶坐了下来，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缘一跟我坐在一起。
我抬头看着天空。今晚的天空中没有云，只有繁星点点和银灰色的圆月。夜晚的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草叶飒飒，蛙鼓蝉鸣。
“说起来，你的动作真的很敏捷啊。”我感叹道，“缘一，你有什么秘诀吗？”
缘一沉默了片刻，才说:“呼吸。”
“嗯？”我转过头去看着他。
“我的呼吸方式，跟别人不一样。我可以通过呼吸法来加强自身的身体素质和敏捷程度。”
“哇，这么厉害吗？这也是你天生就会的吗？”
缘一点点头，我拍拍他的肩:“说不定你真的可以成为世界上第二厉害的武士哦。”
我们都记得那个故事。缘一的哥哥说要成为最厉害的武士，所以缘一就要成为第二厉害的武士。
缘一仰头望着月亮:“我的兄长……也是如月亮一般皎洁之人。”
我想，他一定是个很好的哥哥吧。他会去找幼年的缘一玩耍，也会给他做笛子，还会在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安慰缘一……
我摸了摸缘一的头。
“你哥哥是月亮，那你就是太阳。”
“太阳……？”缘一略微惊讶地看着我。
我重重点头:“对呀。”
“太阳是很温暖的，同样又是光芒万丈的。你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一直在照顾他人，怎么不算是太阳呢？”我笑道，“况且，月亮和太阳都是独一无二的呀，你跟你哥哥也是。”
“在你心目中，我是这样的吗？”缘一也笑了，“谢谢你。”
“缘一，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看看你哥哥呢？”
“想过，但我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兄长是继承人，如今应该已经成家了。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这样也好，那你们就各自好好地生活吧。”
缘一从怀中拿出了笛子，用眼神询问我能不能吹。
我当然不会扫兴:“吹吧。”
缘一点点头，把笛子放到唇边，吹响了笛子。这个笛子发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但我还是轻轻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了缘一的肩膀上。
也许这样的夜晚日后再也不会有，那就让我享受此刻的宁静吧。